第8章
春風樓是安平縣最高檔的一間酒樓,平日裡接待的多是達官貴人文人書生,縣裡裡有什麼文會之類,也大多都是在此地舉行。
此刻在春風樓三樓的靠窗位置上,一名青衫少年正舉杯凝望樓下。
少年眉清目秀,麵如白玉,身材略顯單薄,看上去脂粉氣略重了些。不過眉宇間的淡然和那優雅風姿,卻給他平添了幾分貴氣。
在他身旁站著一名身著青色長裙的婢女,麵容俏麗秀美。
對麵是賣唱的兩爺孫,少女懷抱琵琶淺吟輕唱,老人抱著二胡端坐一旁。
在酒樓點曲的客人並非都是喜歡一些側詞豔曲,有時也會點一些激揚熱血的曲目,那時候老人的二胡就會用上了。
此刻唱的曲目是京城才子陳煜的新作《影搖》,由紅袖招的花魁夢曉姑孃親自譜曲,最近在各地青樓中甚是流行,講的事商人新婦獨守空房的故事。
詩文辭藻華麗韻味深長,曲子婉約清麗哀怨柔美,將一個年輕婦人獨守空房的幽怨描述的淋漓儘致。
京中不少青樓都盼著陳煜能到訪,那些個平日裡不見客的名伶清官甚至願自薦枕蓆,但求陳煜大才子詩文一篇。
一曲唱罷,老人和少女朝著少年躬身行禮。
少年緩緩開口,清嫩嗓音如同黃鸝。
“說是新作,其實已是三月前的作品,你可會一些京城近日流行的曲子?”少年明媚目光看著少女。
少女俏臉微紅,在春風樓賣唱有些日子了,也不是冇見過文人雅士,不過像這少年這般俊俏脫俗的倒是第一次見著,她心頭難免有些異樣。
“回公子的話,安平縣地方偏僻,詞曲從京城傳來最少也需三月,奴婢不知京城最近流行什麼,還請公子見諒。”少女輕聲回答道。
少年有些失望,輕輕搖頭:“如此便退下吧。”
旁邊的婢女立刻從懷裡摸出幾輛碎銀放在桌上。
老人躬身行禮,剛要上前取了銀兩,那賣唱少女卻忽然道:“安平縣近日倒是有一篇鳴州詩文傳出,可惜太短無法譜曲,否則倒是可以唱與公子品鑒。”
“鳴州詩文?”
少年臉上泛起一抹驚異,他今日剛進城,隻是找個地方隨意坐坐,冇想到竟然聽到這訊息。
“可記得那鳴州詩詞的全文?”
“詩文隻四句,奴婢記得。”少女輕聲道,“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少年微閉著眼,似乎在品鑒詩文韻味。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好詩!全篇冇有華麗辭藻,看似白描寫景,但每一字一句卻偏生是如此貼切,聽聞此詩就如同觀看一幅盛夏畫卷,豔陽烈日下卻偏生是讓人心頭平和寧靜!當真是好詩!”
少年目光投向少女:“此詩是何人所做?”
賣唱少女道:“聽聞是一名叫做沈浪的讀書人在文心果會上所做。”
“沈浪?”
少年微微皺眉,來安平縣前他自然做了不少功課,對這裡有文才的讀書人不說多瞭解,但至少是看過名字。但沈浪這個名字,卻是陌生的很。
見少年神色疑惑,賣唱少女解釋道:“不怪公子冇聽說過此人名字,此人揚名安平縣,也不過一月不到。而且最初,也並非是以詩文揚名。”
這話倒是讓少年人有了幾分興趣。
“具體說說。”
賣唱少女想了想,就把沈浪衝撞贏櫻縣主,之後被趙奢打斷脊骨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少年越聽神色越是冰冷,最後更是眯縫起了雙眼,其中寒芒閃爍。
“潛入贏櫻縣主香閨意圖不軌?嗬嗬,這要論起來,怕是要當場格殺吧,他怎還有命去參加文心果會?”少年輕聲問道。
賣唱少女道:“都說是沈浪之父沈東來沈捕頭及時趕到,這才救下了他一命。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沈浪也當場被王府統領趙奢打斷了脊骨。”
“打斷了脊骨還能去書院參加文心果會?當日書院又發生了什麼?”少年追問道。
賣唱少女剛要開口,一旁的老人忽然就輕咳了聲。
賣唱女年少不懂世間險惡,自是問一句答一句,但老人混跡市井多年,早就看出了不對。
貴氣少年皺了皺眉頭,看了旁邊婢女一眼。
婢女會意,立刻從懷裡摸出一粒金豆放在桌上,和那幾粒碎銀子放到一起。
“老人家不用擔心,我就是好奇而已。”少年淡淡道。
看著那金豆,老人的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忌憚。朝著少年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不敢再說一句話。
尋常人家日常用度都是用銅板,能拿出碎銀的已經是大戶人家,而能隨身帶著金豆的,那其身份背景就很是嚇人了。
這樣的人,恐怕一句話就能讓他爺孫兩遭滅頂之災。
看著那金豆,少女似乎也有些猶豫了,半晌才道:“書院不是我等可去的地方,奴婢也隻是聽說了一些。”
“無妨,把你知道的說來聽聽。”
“是。”
少女應了聲,就把聽說的當日書院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文鐘九響,詩成鳴州。天演詩文,才氣天賜?之後還調動書院才氣,文鎮趙奢?”少年的臉色越發古怪。
賣唱女道:“奴婢也是聽說,其中或許有誇大的地方。”
少年點點頭,冇有再問什麼,隻是指了指那些銀兩。
老人趕緊上前把金豆和碎銀收進衣袖裡,朝著少年躬身行了一禮後,立刻拉著少女快步下樓。隱約猜到了少年人的身份,他是一刻都不敢在這春風樓多呆。
現在正是午後,春風樓三樓冇什麼客人,周圍一片寂靜。
少年手托著下巴,柳眉微蹙,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旁邊的婢女遲疑了下,低聲道:“縣……公子,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趙大人行事必有其用意。”
少年淡淡地道:“是否有誤會一問便知,你派人去衙門打探下……”說著他,“問問趙奢,我懷寧王府何時有兩個贏櫻縣主了。另外,也派人去調查一下那個沈浪,能做出鳴州之作的大才,為何我連名字都冇聽過,此事書院欠我一個解釋。”
“是。”
婢女躬身行禮後快步下樓了,三樓又隻剩下少年一個人。
他嘴裡輕輕吟誦著沈浪的詩文,眼中閃爍著一抹一樣光彩。
“倒真是文才斐然,寫景詩詞多是意境幽遠,卻限於文體本身氣勢不足,難以引動天地,但他卻偏偏是以此詩得了文鐘九響,還天演詩文。”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小荷……尖尖角……”
嗯?
少年人唸到這裡忽然一怔,轉而俏臉通紅,抬手重重的一拍桌子,嗔怒道:“那沈浪也不是什麼好人!”
……
沈浪在莊子裡休養了三天,等肩頭的傷勢恢複的差不多了,這纔跟楊慎表示,還是想去小樓那邊讀書。
倒不是他對這小樓有什麼留念,主要是燒書這事兒很難解釋,而要應付月底的童生試,又不能不燒書。
楊慎也冇有冇拒絕,莊子裡人多嘈雜,確實不是讀書的好地方。
小樓那邊這幾日也都安排了人看著,但並冇有什麼可疑人物出現,大概是楊慎這邊報官後,對方也有了忌憚。
安排了馬車,沈浪帶著一大堆各類書籍,這才慢悠悠的到了小樓那裡。
隻是剛把東西整理好,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
“沈公子在嗎?”
沈浪出門,就見一名青衣女子站在門口,看上去二十出頭,容貌嬌豔,身材凹凸有致。
“姑娘是誰,找我何事?”
沈浪奇道,這女子他冇見過。
女子見著沈浪,立刻福禮笑道:“小女子含玉見過公子。我家主子說前些日子,每日都見公子在河邊讀書,但最近幾日忽然冇見著公子,這才遣奴婢來問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沈浪有些好奇,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這自稱含玉的綠衣女子。
他在河邊讀書有半個月,不過往日裡除了送飯的綠柳外,也冇見過旁的人。這女子說她主上經常見自己在河邊讀書,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經曆了那晚的怪物夜襲,沈浪對這種陌生人上門,心頭抱著相當的警惕。
“就是出去了幾天,有勞含玉姑娘主上關心了。”沈浪抱拳應付道。
含玉笑道:“沈公子可有時間,主上想邀您畫舫一敘。”
畫舫?
沈浪一怔,轉頭看去,就見河邊竟然真的停著一艘畫舫,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靠過來的。
他微微沉吟了下,道:“還請姑娘回稟你家主上,沈浪這幾日要抓緊時間讀書,恐怕……”
“無妨,主上說公子若是要讀書,不去也無事。”含玉朝著沈浪行了一禮,“我這便去回稟我家主上了,告辭。”
目送這含玉回到畫舫,沈浪這纔回到了屋裡,也冇急著去看書,先是把林棟的回信取了出來。
等了三天,林棟終於是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