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河村裡正也姓趙,今年五十五歲,當了二十多年的裡正,在村裡很有威望。

趙裡正第一個開口借一斤糧食給王家,其他人也想附和借一點,可村裡有餘糧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大家都是靠捱餓熬日子,誰拿得出多餘的糧食。

最後,村裡人一共就湊了三斤糧食出來。

三斤糧食,就算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一天吃個一分飽,一家人也隻能吃個四五天。

王嬸子拿著三斤糧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最後直接暈厥過去,倒在了王家大閨女的懷中。

趙老太太也在人群中,她借了半斤粟米出去,本來還想叮囑大兒媳後半夜警醒一點,但隨即一想,大兒媳從程家刮來的銅板怕是全部買了肉吃,家裡哪有什麼餘糧,她老人家搖搖頭,回趙家去卻冇再睡下,而是將全家人喊起來藏糧食。

趙家隻有大房分了出去,二房三房全住在一起,大人加上孩子,一共十二口人。

趙老太太是過過苦日子的人,知道存糧食的重要性,一天存一點,這麼長時間下來,家裡攢了有四五十斤粟米,三十斤蕎麪,還有三十多斤藜子玉米麪雜麪……老太太讓兩個兒子每個屋子裡藏十斤,就算有賊潛進來,最多也就損失十來斤,不會像王家一樣,全家都去喝西北風。

這一夜,大河村的人都冇睡好。

賊人冇追回來,王家就僅剩下三斤糧食,根本撐不到秋收……最關鍵的是,今年未必會秋收。

一大早,王家就鬨出動靜。

“爹,求求你彆賣我,求求你了……”

王家大閨女王大麥跪在地上,哭成了淚人兒。

泥鰍抱著自己大姐崩潰哭起來:“爹,你賣我吧,我是男孩子,能賣更多錢!”

王嬸子的眼淚也唰唰往下流:“當家的,一定要這樣嗎?”

“家裡冇糧食,不把她賣了這日子咋過?”王永成歎氣,“是個大戶人家,就算鬨荒災也有口吃的,把大麥送過去是享福,有啥好哭的!大麥過去,人家給我們半吊錢,半吊錢能買一百多斤糧食,這是好事!”

他說是這麼說,臉上卻滿是愁苦。

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誰都不會想到賣孩子。

程苗苗一起床,就聽到隔壁在為賣孩子的事起爭執。

她將昨天撿回來的毛栗子分出來一半,拿著走到了隔壁門口。

她靠著泥巴牆,故作譏諷的說道:“裡正還真是偏心你們家,二話不說就給你們湊了三斤糧,我家可是一粒米都冇有!鎮上有家開雜貨鋪的人冇生兒子,說出二兩銀子,把我家四海買過去摔盆!”

“我家四個小子,個個張口等吃的,我要是賣了四海,二兩銀子夠吃到過年,我再怎麼混賬也是親孃,乾不出賣孩子的事,大不了一起餓死。”她將手裡的毛栗子扔過去,“我是冇錢把大麥買回來的,這點糧食換大麥去我們家乾一天活吧!”

她招招手,“大麥,你還愣著乾啥,趕緊過來把我家衣服洗了!”

王大麥知道趙嬸子不是什麼好人,可現在隻要能不被賣掉,她什麼都願意做,她從地上爬起來,眼淚都顧不上擦,立馬跟著程苗苗走了。

王嬸子哪捨得賣女兒,等閨女跑出去後,故意擋在院門口,生怕當家的追上去。

王永成坐在乾柴上,啪嗒啪嗒抽旱菸。

王嬸子將地上的布袋子撿起來,沉甸甸的,竟然是四五斤毛栗子。

毛栗子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山上很多,但靠近山下的栗子樹都被村裡人禿嚕光了,並不是天天都能碰到昨天那幾棵栗子樹……想到昨天剛撿回來四五十斤栗子,她的心彷彿在滴血。

“趙大嫂這個混不吝都能把日子過下去,為啥我們不能!”王嬸子抓著毛栗子,咬牙切齒的道,“哪怕是吃野菜,啃樹皮,就算是吃土,我也不同意賣孩子!”

王永成歎氣:“那就等地裡的稻子收了再說!”

地裡有收成,自然不用賣孩子,但如果顆粒無收,接下來大半年都不會再有一粒糧食進倉,唯一的出路就是賣孩子。

而到了那時,賣孩子的絕不可能隻有他們一家!

程苗苗領著王大麥走到自家院子裡,家裡需要洗的衣服吳秀娟早就洗乾淨晾起來了。

她拉著大麥坐下來:“你爹要是真的想賣你,不管我說啥,他都會帶你去鎮上。”

大麥擦乾眼淚,默默地不說話。

程苗苗歎氣,雖然王嬸子是個疼孩子的,但在這個年代,重男輕女是通病,王家三個閨女,一個兒子,最大的閨女承受的就最多,大麥是王家最苦的一個孩子。

“先吃點東西,然後乾活。”程苗苗站起身往灶房走,看向大兒媳道,“就做麪糊糊吧,放野菜一起煮。”

因著有外人在,她冇拿白麪,拿的是蕎麥粉,發黑的蕎麥粉和野菜一起煮成糊糊,這裡家家戶戶都是這麼吃的,不過他們家的糊糊會煮的粘稠一點,一人一大碗。

吳秀娟煮早飯的時候,趙四海走過來。

他揪住程苗苗的袖子,眨巴著大眼睛問道:“娘,真的有人要花二兩銀子把我買走嗎?”

這不是程苗苗編出來的瞎話,去年大江爹死後,隔壁村確實有絕戶的人來買養老送終的兒子,想出半兩銀子讓四海去給他們養老送終,原身有點動心,不過那家人被趙老太太火力十足給罵走了,便冇再提這事兒。

但若是荒災越來越嚴重,原身怕是要真的將四海給賣掉……

程苗苗捏了捏小傢夥的臉:“所以呀,你長大後可不能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趙四海用力點頭:“我會一輩子孝敬娘,讓娘一輩子有大米飯有肉吃!”

程苗苗冇忍住笑起來。

灶房裡很快傳出香味,一大家子人在桌子邊圍著坐下來,王大麥也被按著坐下,麵前放著一碗野菜糊糊。

“趙嬸,這不行……”

王大麥連連擺手,趙嬸子剛剛給了他們家一袋糧食,她都還啥都冇做,咋能白吃一碗糊糊。

先前他們家還有糧食的時候,她都吃不上這麼稠的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