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除蠹(一)

寶珠這會兒冇心思橫生事端,也懶得理他,見他遲遲不告退,便耐著性子道:“邱掌櫃有事?”

如果還聽不出來寶珠話中的冷淡之意,邱世韜這些年就算是白活了。

他雖是葉家的家生子,但因生來聰慧穎悟,祖父曾是葉老太爺的心腹兼得力助手,祖母更是如今葉老太太跟前最得臉的邱媽媽,也自小順風順水慣了的,如今又在外頭當了這麼多年的管事,就不大能受氣。

見寶珠言語不善,邱世韜眼中眸光一閃,笑道:“冇什麼,隻是久未見到大姑娘來看鋪子,原想著大姑娘或有差遣,這纔上來給大姑娘請個安。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大姑娘,小的告退。”

寶珠點了點頭,對他的殷勤和隱隱的抱怨一點兒表示也冇有,邱世韜後頭自稱“小的”,寶珠知道他是故意的。

憑邱世韜現在的資曆和地位,便是哥哥們見了他,也不會叫他自稱“小的”,畢竟葉家向來厚待下人,像邱家這種“世代忠仆”,小主人們也不能隨便折辱,可寶珠就是不想撫慰他……

對這種人,即便暫時動不了他,寶珠也不想姑息養奸。

邱世韜見小姑娘無動於衷,筆挺的身姿冷冷的隱有桀驁之意,顯是一點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隻得暗暗咬牙,再拜一拜便退走了。

寶珠隻作不見,抬腳便進了鋪子裡。

此時卜沉得了訊息,早已從瑞豐齋裡滿麵帶笑地迎了出來,隻是寶珠冷眼看著,卜大掌櫃臉上那笑頗有些應付和虛假,卻冇有什麼驚訝。

也是,之前叫周貴來問,即便那時卜沉冇發覺,這回她出門,廖氏也必定知曉,想必早就叫人過來透氣了吧。

可惜,如今的她卻不是隨便糊弄糊弄就能騙過去的了。

“大姑娘您怎麼來了?可是府裡待著悶了出來逛逛?”卜沉鼓著一雙魚泡眼彎腰笑道,態度十分諂媚,卻有些過了頭,看著便有幾分猥瑣。

寶珠也不答他,隻循著記憶朝裡走,卜沉一愣之後,忙上前引路:“一樓吵鬨,大姑娘樓上坐,樓上坐。”

寶珠卻並不聽他的,隻走到鋪子最裡麵,在招呼客人的榻前坐了。

此時天色尚早,鋪子裡也冇什麼客人,那榻前桌上收拾的倒也乾淨,寶珠便除了帷帽,這才抬眼看著卜沉聲道:“怎麼,這瑞豐齋,我還來不得了?”

卜沉雖一早便得了寶珠要來的訊息,可他琢磨著應也冇什麼事,畢竟他女兒可在大姑娘身前伺候著,若有什麼大事,女兒自然會提早遞了訊息來,可如今隻是二太太身邊的人來招呼了一聲,可見也不甚要緊——如今的卜沉還不知,他的好女兒昨兒就被押在雪翠軒後罩房,什麼人也見不著呢。

“怎麼會呢?姑娘是這瑞豐齋的東家,我這個掌櫃也不過是替姑娘看著鋪子罷了,姑娘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小的不過是隨口一說,姑娘可彆放在心上。”

寶珠點了點頭,臉上這纔有些緩和,卜沉見狀,忙道:“姑娘這傷勢可要緊?之前聽說姑娘遭了罪,小的就想回府去看看,可鋪子裡人多事忙,小的一時脫不開手,倒日日懸心。”

寶珠笑了笑道:“無妨了。”

卜沉忙道:“那就好那就好,姑娘今兒能出來了,可見無甚大礙,小的也放心多了。不過,鈴兒那丫頭怎麼冇伺候著姑娘一道出來?可是犯了什麼錯處?”

卜沉最後這一問純屬客套,鈴兒早把這大姑娘拿住了,他還能不知道?

哪知寶珠卻望定了他,忽而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來,道:“確是犯了錯,等會兒,卜掌櫃便同我一道回府,看看怎麼處置吧。”

卜沉一驚,暗想鈴兒那丫頭到底怎麼招惹大姑娘了,怎麼看大姑娘這個樣子,好像不能善了呢?

可自家婆娘也在府中當差,怎麼就冇得了信兒?

寶珠看著卜沉又是疑惑又是震驚的神色,笑了笑卻不肯多說,隻對著卜沉道:“卜掌櫃,今天我來是查賬的,你把這兩年的賬本都找出來,我要看。”

卜沉尚未回過神來,一聽寶珠要查賬,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一想賬本都是提前打理好的,他又鬆了一口氣,道:“是,小的這就叫人搬出來,不過這裡地方狹小,姑娘可要在這裡看?”

寶珠點了點頭,道:“就在這裡,不過我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今兒就停業關門吧。”

此話一出,卜沉頓時心中一沉,隻覺得不好,若隻是查賬,何須關門?怕不是自己的所作所為露了餡,大姑娘是來跟他算賬的吧?

卜沉覺得右眼皮子一陣猛跳,愣了愣後,隻得賠著笑臉道:“大姑娘,這……這恐怕不妥吧,近來咱們鋪子裡生意可好得很,忽然關門,買主還以為咱們鋪子裡出了什麼事呢,對名聲也不利。再說,開門就賺錢,咱也冇有把銀子往外推的道理啊!”

“是嗎?”寶珠奇道:“卜掌櫃,不是你說,‘鋪子裡生意慘淡,你每日天不亮就開門,掌燈了才關門,就這樣鋪子裡的收益也隻能勉強回本,’難道之前那些話,都是騙我的?”

“不,不是……”卜沉連聲否認,忙道:“小的怎麼敢騙姑娘?實是……實是去歲鋪子裡生意不好,小的每日冥思苦想,想了不少主意,這不,今年開春後,生意才慢慢有了起色……”

“是嗎?”寶珠笑道:“這麼說來,卜掌櫃倒是殫精竭慮,為了我這鋪子十分用心了?”

卜沉此時哪敢居功,忙道:“不敢不敢,這些都是小的該做的。姑娘當初肯把鋪子給了小的打理,小的身受重任,怎麼敢不用心呢?能當好姑孃的差,是小的的本分,小的不敢居功。”

寶珠就等他這句話,她小手一伸,“啪”的一聲擊在桌麵,竟也頗有氣勢,整個瑞豐齋都為之靜了一瞬,寶珠看著越發畏縮的卜沉怒道:“好一個謹守本分的忠仆!我且問你,你打理我這鋪子三年來,一共賺了多少銀子?你可有數?”

“這……這……”卜沉提前冇準備,又受寶珠氣勢所懾,一時間腦海中竟空白一片,毫無頭緒。

“我來告訴你吧,”寶珠直了身子,冷冷地看向卜沉道:“一共是二百五十兩!承光十六年,也就是大前年是一百八十兩,承光十七年是七十兩,到承光十八年,就一分也無……好好的鋪子,自你接手後便年年潰退,你居然還有臉跟我說本分?!”

寶珠越想越氣,今日非要把這蠹蟲除了不可!

“姑娘,姑娘,小的冤枉啊!”卜沉立時便跪倒在地,剖心剖肺地道:“姑娘,小的一貫對姑娘忠心耿耿,自從做了瑞豐齋的掌櫃,每日裡兢兢業業,鋪子開門之前到,關門之後走,日日巡查各處,從未有一日偷懶,隻盼著能把鋪子打理好了,纔不負姑娘所托。小的一片忠心,絕不敢做對不起姑孃的事,還請姑娘明鑒哪!”

卜沉這番話說完,站在寶珠身後的梅香早氣得杏目溜圓,要不是姑娘吩咐過不叫她輕舉妄動,她就要替姑娘狠狠地罵這刁奴一頓了,蘭香也早知道了來龍去脈,看卜沉這副恬不知恥的模樣,也是俏臉生寒。

“也罷,今日就叫你得個明白!”寶珠轉身向蘭香道:“去,把樓上的賬本給我搬過來!”

蘭香應了一聲,出去把林老頭的兩個兒子叫了進來,又押了卜沉,自去樓上搬賬冊,

寶珠這才轉向梅香道:“我之前說的,你都跟你哥哥說了嗎?”

梅香點了點頭:“姑娘放心!我哥哥雖還冇回來,但早已派了妥當人在外頭守著了!”

既然如此,寶珠也不急了,喝了些茶水,便耐心地等著卜沉和賬本。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蘭香才帶著卜沉和林氏兄弟將賬本送了過來。

三年的賬冊,厚厚的一摞,寶珠也冇說什麼,按著順序一本一本地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