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一月十五,小寒。
從這一天開始,就進入了“在家凍爛手,出門冰上走”的三九隆冬。
這是一個能凍死狗的天氣,太陽雖然升起來竹竿子高低,卻冇有半點熱度,活像是一盞掛在冰窖裡的燈。
窗簾子還冇有拉開,李吳山的臥房中還顯得有些昏暗,從溫暖的被窩裡探出頭來,隱隱聽到外麵的灑掃之聲。
“什麼時辰了?”
“纔剛剛過了辰時初刻。”小丫鬟銀雀兒小心翼翼的回答了一句:“還早著哩,老爺再睡一會子的吧……”
李吳山趕緊翻身起床:“已過辰時初了?昨晚不是囑咐過你的麼?一定要在辰時之前叫醒我……”
小丫鬟銀雀兒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看老爺睡的香甜,思慮著讓老爺多睡一會子纔好呢……這就要起了麼?”
乖巧伶俐的銀雀兒趕緊取來早就準備好的衣衫袍服,伺候李吳山更衣梳洗。
“今日不穿厚重的棉袍,有件夾襖就夠了。”
“外麵可冷哩……”
“不能穿的太過於厚重臃腫,我還要做運動呢。”
運動?這是一個從來都冇有停過的新鮮詞兒。
“啥叫運動?”
“就是……就是到外麵跑跑跳跳,就是動起來的意思。”
大老爺們就應該養尊處優,可家裡的這位李老爺卻要在這麼冷的天氣裡跑出去做運動,真的讓銀雀兒很難理解,不過她已經習慣了。
伺候老爺的這幾年時光當中,李吳山總是會時不時的說出一些她從來都冇有聽過的新鮮詞,做些讓她無法理解的事情,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伺候著李老爺穿上了輕便的夾襖,又把黑緞子麵兒的棉侉鞋取出來。銀雀兒半跪半蹲下來,將李吳山的小腿置於自己的膝上,伸出一雙小手用恰到好處的力道輕輕的揉捏了幾下,然後才幫李吳山穿上棉鞋。
“銀雀兒,你跟我幾年了?”
“還差一個月就滿五年了!”
小丫鬟已經貼身伺候我五年了?這麼快?
李吳山很享受這樣的按摩,眯縫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小丫鬟。
銀雀兒的身條已經長開了,胸脯子鼓鼓的,腰身也纖細可人,透著青春少女特有的活力和小鳥依人般的可愛。
遙想當年,也是個天寒地凍的時節,剛剛發跡的李吳山在人市上見到了一對兒頭上插著草標的小姐妹,就花了些銀子把她們買了下來,並且分彆給她們取名為金雀兒和銀雀兒。那個時候的小姐妹又凍又餓半死不活,活像是兩隻從巢中掉落下來的雛鳥。五年過後,已出落成了楚楚動人的青春少女……
“你好像已十六歲了吧?”
“老爺真是好記性,竟然能把婢子的年歲記的這般清楚。”
“十六了,不小了啊……”
“嗯”銀雀兒下意識的低下了頭,小聲說:“若不是當年老爺看我們姊妹可憐買下了我和姐姐,說不準我們早已成為路邊枯骨,老爺的恩情我和姐姐時時都記得呢。”
銀雀兒低頭半晌,好半天才抬起頭來,用細若蚊語般的聲音說道:“老爺就是婢子的天,不管老爺想要俺做甚麼,婢子都是願意的……”
“你才十六,這麼小,能做個甚?”
“夥房韓師傅的女兒也是十六,娃娃都生兩個了呢。”銀雀兒故意挺起鼓鼓囊囊的胸脯子,輕輕的磨蹭著李吳山的小腿,目光中已有了幾分火辣的味道:“奴婢也是十六了,老爺卻一直都說我小,也不知究竟是哪裡小了?”
這個時代的人們普遍早婚,女孩子到了十六歲真的已經不算小了。銀雀兒已經貼身服侍李吳山好幾年了,整日裡朝夕相處,還能冇有些想法?
如銀雀兒這樣買來的奴婢,但凡稍微有點姿色,早就被家裡的老爺給收攏了,這還算是比較好的。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會淪為少爺、表少爺的玩物,人老珠黃之後就會被一腳踢出家門,落個衣食無著的悲慘境地。
好在李氏大宅中當中隻有李吳山這一個當家之人,既冇有亂七八糟的二老爺、三老爺,更冇有那麼多的表少爺、侄少爺。而且李吳山冇有婚配,根本就不必擔心受到大太太、二太太的虐待。
最要緊的是李吳山李老爺還很年輕,而且為人和善,隻要能夠鑽進老爺的被窩裡邊,就算是成了老爺的女人。若是能夠在迎娶正房大太太之前搶先生下一男半女為老爺延續後代香火,一個側夫人的位置就算是保住了。
成為家主老爺的側室,理論上就是婢女最好的歸宿了。
可惜的是,老爺似乎一直都對銀雀兒冇有什麼興趣,這讓銀雀兒很擔心,為自己的將來擔心。
朝夕相處好幾年,李吳山還能不明白銀雀兒的這點小心思?
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整日裡和小丫鬟在一起,肯定有些這樣那樣的想法。看著小丫鬟嬌豔的麵龐和越來越迷離的眼神,竟然有了幾分心旌動搖的意思……
“好了,好了,”伸手捏了捏銀雀兒那吹彈可破的嬌嫩臉蛋兒,哈哈大笑著說道:“不管怎麼說,你都貼身伺候我好幾年了,冇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讓你落個冇下場。旁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我先出門運動去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聽了這句話,就好像得到了一個神聖的保證,銀雀兒頓時就歡喜起來,趕緊拎起一個暖手爐子,亦步亦趨的跟在李吳山身後出門而去。
僅穿了夾襖和夾襠闊褲的李吳山再一次找回了穿著一身運動服在環城公路上鍛鍊的感覺,在冷冽的空氣中圍繞偌大的宅子跑了好幾圈兒……
發跡之後的這幾年當中,李吳山已經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方式,時時事事都有人伺候,雖然美滋滋的十分愜意,但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了,尤其是在體能方麵,簡直就是一落千丈。
想當年,跑個五千米之後還能做百十來個俯臥撐,現如今纔剛剛圍著自家的院子跑了三五圈兒,就已呼呼帶喘上氣不接下氣了。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鍛鍊終究是不行的。
“老爺的身子骨金貴著呢,彆累壞了,趕緊歇一歇吧。”小丫鬟銀雀兒趕緊把暖手爐子拿過來給李吳山取暖:“天氣冷成了這個樣子,可不敢凍著了……”
“我不冷,還冒汗呢。”
“那就更加的不行了,若是驚了風是要害病的呢……”從衣襟上解下帕子,小心的擦拭著李吳山臉上的汗水:“彆跑了,回家歇著吧。”
象自家老爺這樣的人,年紀輕輕就已有了萬貫家財,本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在家裡享清福。閒著冇事就出來胡亂跑動,簡直就是一件無法理解的事情。
“運動就是這個樣子,而且我也冇有那麼嬌貴,再跑三圈兒……”李吳山笑道:“若是總不運動,遲早變成了一個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死胖子,你也不想老爺我變成那個樣子吧?”
銀雀兒隻是吃吃的笑……
就在這個時候,從街角那邊拐過來一群人,約莫有三幾十個的樣子,全都是半大不小的十幾歲少年。
為首的那幾個,正是昨天晚上從李家大宅逃出去的野崽子。
看到這幾個去而複返的傢夥,李吳山並冇有感覺到很奇怪,甚至冇有一點要搭理他們的意思。
“老爺,我們回來了。”
“既然昨天晚上你們已經逃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首的那個野崽子說:“我們冇有逃走,隻是躲藏在附近……”
“不在屋子裡邊睡覺,卻在外麵挨凍喝風,想來是信不過我吧?”
“是,我們信你不過,”為首的那野崽子很老實的說,“若你不是誠心收留,昨晚我們逃走之後,你一定會派人追趕……”
“我冇有追趕你們,所以你們才覺得我是真心實意的要收留你們?”
“是。”
“那以後還會逃走嗎?”
“不會再逃了。”為首的那個野崽子說:“我們幾個已把所有的同伴全都召集過來,隻要大老爺能給一碗飯吃,我們就是你的人。”
這一群在寒風中瑟瑟而抖的叫花子,總共有三十一人,其中男孩二十二,女孩九名,全都衣衫襤褸麵黃肌肉,有幾個連鞋子都冇有,僅僅隻是用破布片裹住了腳丫子,小腿上的膿瘡看起來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你叫什麼?”李吳山終於問起了這個野崽子的姓名。
“六斤。”
“姓什麼”
“姓過王,也姓過林,還姓過韓,每被轉賣一次就換一個姓,至於我原本姓什麼早已記不起來了。”
這種半大不小的野孩子,童年生活肯定極其淒慘,早已不知被人販子轉賣過多少次了,擁有好幾個姓氏一點都不奇怪。
“吃我的飯就是我的人,已經你們全都隨我姓李。”李吳山說道:“回頭我幫你們每個人去個名號,或者你們自己想一個名字也行。”
“那以後我就叫李六斤了。”為首的野孩子趴在地上給李吳山磕頭:“隻要能給碗飯吃,隻要能活下去,你就是我的親爹!”
每當人販子拐賣孩童的時候,都會想方設法的讓孩子們認自己做爹,若是不肯改口就打到改口為止。已經被轉賣過很多次的六斤早已熟悉了這個規則。
叫我親爹?這是把我當人販子了吧?
李吳山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扭過頭去對銀雀兒說道:“給夥房的老韓說一聲,讓他多做三十一個人的飯,家裡添人進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