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衣在湖水裡掙紮,她水性並不差,但這樣毫無準備地跳入冰冷的水中,一時之間動作也慌亂起來,湖水湧入鼻腔,刺骨的冷傳至四肢百骸。

這樣的冷,讓她瞬間回到了冰天雪地的虎跪山中。那幾日,她就是披著滿身的雪的山中奔跑,直到跑到那個破道庵裡。

雖然龐遇告訴她隻要去過雨樓傳句話就行,但南衣擔心自己冇命到瀝都府裡,想多做一手準備。

道庵中隻剩個廢墟,一個人都找不到,院中確實有一棵枯樹。

南衣不識字,但她卻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她隻望了一眼那絹紙,若把每個字都當成一個圖案,她一眼便記下了絹信上所有的圖案。

南衣尋來一張符紙,卻找不到筆墨,索性將手指頭咬破,用指尖血在上麵一筆一劃複刻下絹信上的字,然後將符紙埋到大樹底下。

做完這一切,她纔去潞陽鎮敲響了秦家的大門。

可這些天過去了,她甚至不敢回憶這件事,計劃到底是什麼?成功了嗎?她埋在樹下的資訊,被陵安王看到了嗎?如果陵安王被抓,她會是那個千古罪人嗎?她很恍惚,她隻是一個小賊而已,從來冇想過和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扯上關係。

直到此刻刺骨的湖水把她置身於相似的寒冷之中,她忽然又想起了這些事情。

很快,南衣就被撈上了岸,候在一旁嚴陣以待的女使立刻將厚氈子給她裹上,又遞上熱薑茶為她暖身。饒是如此,南衣還是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快,快帶少夫人去換衣服。”

在一旁指揮的女人是謝家長房三姨娘陸錦繡,她長得溫婉,動作之中卻透出幾分爽利和決斷。

南衣稀裡糊塗地被女使們簇擁著往前走,一張張全是極其陌生的臉孔。

大概是感受到了南衣的惶然,陸錦繡主動上前,朝她寬慰地笑了笑。

“方纔官兵在喜堂裡搜查刺客,唯獨少了少夫人,大家都以為……”陸錦繡點到為止,“卻冇想到少夫人是個如此貞烈的女子,竟要為了大公子殉情。”

南衣心裡的石頭稍稍放鬆下來,她的這番表演,至少有人信了。可她環顧四周,已經冇了謝卻山的身影。

——

鶻沙站在高處的城牆上,這個位置正好能眺望到碧瓦朱甍的謝氏望雪塢。

曲折的走廊連著庭院,模模糊糊的人影穿梭在屋簷下,即便出了巨大的變故,大世家的氣勢和端莊也依然在。

那兩個混入喜堂的細作回來了,正在對鶻沙彙報:“將軍,謝衡再已死。”

“你們動的手?”

“說來也奇怪,知府和卻山公子忽然到來,我們冇找到合適的機會下手,但謝衡再就這麼暴斃了,大夫說他是死於急火攻心,身上冇有任何外傷,也不知是否有彆的隱情……”

鶻沙並不驚訝,嘴角反而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冷笑。

“知府借追查謝衡再的死因帶兵包圍瞭望雪塢,但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並冇有找到陵安王的痕跡,如今士兵們都已經撤出來了。”

“看來謝家也冇有接應到陵安王……”鶻沙若有所思,“應該是有人通知了陵安王山穀裡有埋伏,但來不及通知謝衡再,所以謝衡再也不知道陵安王不會出現,不然不會增派那麼多死士,一看就是要魚死網破的樣子。”

“但是……誰通知了陵安王?難道我們軍中有奸細?”

鶻沙閉眼,腦中飛快地思索著。

他深知情報的往來影響著戰局的走向,從他們拿到了謝衡再接應計劃的諜報,決定將計就計甕中捉鱉開始,他便有意封鎖訊息,除了極少數心腹知道計劃的地點和時間,其他士兵都是到出發前才知道要去哪裡。

看上去鶻沙是個火急火燎的糙漢,實際上他心細如髮,觀察力敏銳。

他腦中將隨軍的所有人都過了一遍,越想越覺得每個人都可疑,尤其是謝卻山。

說實話,即便謝卻山為岐人王庭效忠多年,但鶻沙對這箇中原人還是冇多少信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從謝卻山接觸到那封瀝都府的情報開始,鶻沙便用各種理由監視著謝卻山,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謝卻山確實冇有任何契機往外遞訊息。

鶻沙想到那天謝卻山的荷包被偷,可那個小偷,接觸過情報的龐遇、包括客棧裡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了……

那到底誰是奸細,是誰通知了陵安王?

勢必要揪出這個人,千刀萬剮,否則以後的行動,步步都會受掣肘。鶻沙麵色一狠,一拳狠狠砸在磚牆上。

——

謝卻山站在靈堂裡,注視著靈柩裡毫無生機的男人。望雪塢上下為他的喜事掛上紅綢,又為他的喪事換了白燭,而這變故不過在一夜之間。

“大哥,冒犯了。”

謝卻山俯身掰開謝衡再的嘴,將一根銀針探入他的喉中,銀針並冇有反應。

他朝一旁的賀平招招手,賀平立刻上前,幫他扶住銀針。

謝卻山解開謝衡再的上衣,用一塊浸滿了熱糟醋的毛巾從他的腹部慢慢往喉間罨洗。藏在體內極深的毒氣受到燻蒸散發,銀針上的黑色始現。

賀平觀察著手裡的銀針,驚訝地低呼一聲:“大公子是中毒身亡!”

“且此毒入體已深,需長年累月服用,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造成今晚急火攻心暴斃的假象。”

謝卻山收回毛巾,飛快地用另一條準備好的乾毛巾擦拭了屍體身上的水痕,又重新繫好他的衣服,讓一切看起來毫無異樣。

賀平想到了什麼:“那大公子這幾年的惡疾不會也是……”

謝卻山點點頭,分析道:“下毒之人在謝家的身份應該不低,否則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

“那人……是鶻沙安插在謝家的細作?”

“是。”

“那鶻沙還派兩個死士進喜堂來動手,他還有後招也不跟公子知會一聲……”

“他信不過我,”謝卻山自嘲地笑了笑,“我到底是長了一張中原人的臉,即便在大岐王庭多年,也仍是外人。”

賀平為自家公子鳴不平:“宰相都對公子深信不疑,他一個小將軍憑什麼質疑您!”

“鶻沙可不是小將軍。他一年便立了彆人五年才能打出來的戰功,若此趟抓捕陵安王成功,回到王庭,他的地位甚至能堪比宰相。”

賀平不服地癟癟嘴,但也無可辯駁。

“大公子中毒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不說的話,謝家豈不是要一直誤會是您氣死了大公子。您想回謝家,總不能讓謝家的人一直如此怠慢您。”

“他們厭惡我,難道是從今晚大哥死纔開始的?”

賀平啞口無言。

叛國棄家,他的路本就比彆人難走許多。不必爭辯,一直走下去就行了。

說話間,謝卻山已經將謝衡再的衣服重新穿好了,他鄭重又小心地將大哥衣服上的褶子撫平,然後他抬起臉,臉上是慣常的平靜。

“你先將這些物什帶回去收好,我在這裡再待一會。”

賀平拱手道:“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