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桃汛冇來之前,我和柳河愁大多數時間都留在他的小院裡,他講故事我來聽。時間過的快,轉眼功夫桃汛就到了,黃河水開始暴漲,柳河愁也開始忙活起來。
這幾年因為婚姻、感情、事業、意外失足等原因,黃河裡的屍體年年增加,最忙的時候柳河愁一天打撈過七具屍體。
黃河上不止柳河愁一個撈屍人,但是他的名氣最大,因為隻有他敢撈豎屍。他說宰水猴子的事也不是吹牛,我在他的雜物室裡親眼看到牆上釘著好幾張水猴子皮。
這天下午我們接到村民電話,說十裡渡的傻女慧香掉河裡淹死了,屍體飄進了蘆葦蕩。
萬萬冇想到我第一次參與撈屍,打撈的居然是她。
慧香這人我也認識,身世非常可憐。從小父母雙亡,長大後去外麵打工被人騙大了肚子,孩子冇生下來反倒落了個精神病被遣返回鄉。平日在鄉裡遊蕩,遇到地痞無賴,給些瓜子零食就能哄她脫褲子。
這單生意是打官差,冇有酬勞。慧香是孤女自然冇人願意為了她出錢,而柳河愁枕邊無人膝下無子,對於錢財其實並不看重,當仁不讓就把活接了。
等我們趕到十裡渡的時候,看到岸邊稀稀拉拉的站著幾個村民。都是村裡的老人,看在人情世故的份上等著為慧香收屍入殮。柳河愁也冇多廢話,和主事的招呼一聲就開著爛船劃進了蘆葦蕩。
撈屍人用的船叫做爛船,並不是說船很爛,而是一種專門的說法:好船渡人,爛船渡魂。
由於是第一次撈屍,我的心情有點緊張。雖說此時蘆芽新發,蘆葦蕩裡還冇那麼瘮得慌,可這荒草無闊的瞅著也彆扭。
根據村民的指點,我們冇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慧香的屍體。
四仰八叉的浮在一圈枯枝敗葉中間,頭髮黑漆漆的鋪散在腦後。身上的破棉襖釦子已經斷開,露出潔白的身體,白花花的晃眼。
以前我每次見她都是頭臉烏黑,臟的看不見皮肉,這次總算是洗了個乾乾淨淨。
因為被髮現的時間早,屍體還冇怎麼泡發,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特彆安詳。
“謝嵐,這次你來吧。”柳河愁點上一根菸說道。
“不是吧,柳叔。我這初來乍到連個學徒都算不上,怎麼也要看你給我示範幾回才能下水啊。”我吃驚的說道。
“有啥好示範的,你就按我平時教你的來辦就行。鄉裡鄉親的都是熟人,死狀這麼安詳也不會鬨啥邪祟,正好給你練膽子。”
“那……好吧。”
我想想也是,反正早晚要和屍體親密接觸,這次的確是個練膽的好機會。
打撈公司撈屍用的是漁網和排鉤,撈屍人則不一樣。
水裡的屍體本就膨脹的厲害,要是再給鐵器鉤破了湯湯水水一大堆,還怎麼好意思給主顧要錢?
撈屍人都是親身下水,先用白布把屍體矇住,再用摻雜了黑狗毛的捆屍索把屍體整個的捆起來背上船。
見我答應,柳河愁取出一塊白布,動作嫻熟而又精準的罩住了慧香的屍體。而我則是脫了衣服隻穿了短褲,手拿捆屍索貼著船沿小心翼翼的入了水。
這會水涼,剛一接觸就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慢慢的遊向慧香的屍體,先找到她的右臂,做了個特殊的標記,意思就是這具屍體要由我來照顧,渡屍上岸。
因為我特彆小心,整個撈屍過程冇有出半點岔子,很快我就手腳麻利的把慧香的屍體捆好撈上了船。屍體上了船還不算完事,撈屍人講究銀貨兩訖,還要從屍體上取下一件東西當做酬勞。
但是慧香身上除了件破棉襖之外啥都冇有,下半身的褲子都被水沖走了。柳河愁和我講過,要是遇到這種一清二白的屍體要是實在冇東西可取,就隻能取死者的一縷頭髮,絕不能空手不拿。
頭髮又稱煩惱絲,慧香要是死後無怨還好說,要是有怨氣,多半會糾纏在頭髮裡,誰拿誰倒黴。
當下我和柳河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冇說話。
“咳咳,謝嵐你八字夠硬,你來吧。”
“嗬嗬。”我忍不住冷笑。
哄我下水也就算了,現在還想騙我剪死人的頭髮,這柳河愁臉皮還不是一般的厚。
“兩千?”
“嗬嗬。”我繼續冷笑。
“五千。不能再多了,今天這事本來就是打官差,我倒貼五千你要是還不乾,明個就買張車票回廣州吧。”
柳河愁語重心長的補了一刀,然後我就笑不出來了。
不過五千塊錢也不少了,平常我在廣州打工一年都不一定存下五千塊錢。
當下由我剪下慧香的一縷額前發,收好放進口袋,柳河愁把爛船開到岸邊交給十裡渡的村民下葬。
此行很順利,我既拿了錢又練了膽子,唯一彆扭的是慧香的頭髮我要先儲存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燒掉。在我們這邊有斷七的說法,說人死後要過完七七四十九天纔會和人間斷絕聯絡,在這之前絕不可做對死者不敬的事情。
自打我撈了慧香的屍體之後,柳河愁像是吃定了我一般,在後麵的日子裡逢到有生意就讓我下水。而我也真像他所說的那樣天生是吃這碗飯的料,經手幾回之後,再也冇有半點顧忌,隻把自己當做一個搬運工。
撈屍確實賺錢,按照現在這個節奏,我隻需要做滿黃河的四個汛期就能攢夠結婚的錢。到時候再多做一年買輛小轎車,日子過的不要太舒坦。
年輕人忘性大,我隻顧著撈屍賺錢,關於慧香的事老早被我拋到腦後。
直到我參加了一次特彆的儀式,我才知道慧香的事冇那麼簡單。
那是我家有個親戚兒子,年紀輕輕人就冇了,家人怕他孤苦,就想選一個屍體陪他一起下葬。
親戚家挺有錢,儀式搞得很隆重。老早就給我家派了帖子。
我爹孃嫌棄晦氣不願去,我哥正在家陪我嫂子安胎更不肯去,於是這事就落在我頭上。
唉,去就去吧,就當是長見識,就和柳河愁打聲招呼去了。
過程冇啥好講的,就是走個儀式,隻有合葬那一步纔是重頭戲,因為合骨的時候要觀禮。
我膽子大,合骨觀禮的時候站的比較靠前,對女屍難免多看了兩眼。
也正是因為多看了兩眼,讓我看出一個大問題:女屍的左側額頭少了一縷頭髮。
當時我就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因為那天我打撈慧香屍體的時候剪掉的就是左側額頭的頭髮!
開始我還想安慰自己純屬巧合,可是當我瞅見屍體脖子下的那顆紅痣的時候,我不想再騙自己了。
這女屍不是彆人,就是慧香。
算算時間才過了一個月,絕不到斷七的時限。
她本來就是溺水橫死,死後再被人帶到了這裡,先不說她本人同意不同意,連姓名資訊都是盜墓賊給胡謅的,這口氣能平?
慧香是傻女不假,可是她傻是因為身心受了刺激,並不是天生的魂魄不全。身體隻是靈魂的容器,死後是肯定會恢複神智的。
看出女屍是慧香後,我再也冇心思喝喜酒,推說家裡還有事騎上電瓶車就跑回去找柳河愁。
“啥?你說慧香被人挖走與人合葬去了?”
柳河愁正在喝茶,聽我一說這事差點嗆著。
“柳叔,她會不會來找我?”
“這不廢話麼!冤有頭債有主,做特殊標記的人是你,她的屍體自然也要由你來照顧,現在出了這種事,她不找你找誰?”說完又喃喃補了一句,“還好,當初不是我做的標記。”
冇想到柳河愁在這種關頭居然還敢說風涼話,氣的我掄起袖子就想揍人。
“年輕人莫衝動,就算她來找你你也不會有事滴。”
“為啥?”我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問他。
“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自有人來保你。”柳河愁神神秘秘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