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人,小人再三再四的點過數字了。”張世強跑腿慣了,為人十分乖覺機靈。叫他砍人和割首級,這廝打死不敢,不過做些小路細活,倒是十分稱職。

到武庫領東西時,大人們當然不能直接上,張世強就老實不客氣的去上前領物,記帳,畫押,一手一腳的全辦了下來。

這件事他辦的漂亮,張守仁也點了點頭,笑道:“你小子,就是這些事能!”

這麼一誇,張世強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笑嘻嘻的答道:“小人就是這麼一點能耐,再有這種事,還是交給小人辦就行了。”

“嗯。”

張守仁不置可否,點了點頭,也是到了大車跟前,去看那些兵器。

身為一個現代人,什麼鋼口的兵器他都見的多了,包括境外的各種特產,什麼大馬士革刀,日本的百練倭刀,都曾經購買收藏過。

一個軍官,愛的就是刀槍,雖然現代人是使用的熱兵器,但一個軍人,靈魂深處也是藏著對冷兵器的熱愛。

眼前這些兵器,說好是真的好,畢竟是以前打造出來的上等貨色。

自從明中期後,工部出產的武器就越來越不能用,槍就是木杆子包個槍頭,刀鈍的割不動肉,更不要提砍人。鳥銃,按戚繼光的標準要用閩鐵二十斤才合格,工部最少剋扣了一大半,然後發明瞭用幾層鐵管鑽通了粘在一起的鳥銃。

這種火器,打三槍最少炸兩次膛,不要說殺敵,不殺自己人就幸運了。

還有鎧甲,盾牌,都是老貨好,這幾十年新造的,不合格的居多。

張守仁眼前的這些,都是冷光森森,摸起來有金屬的觸感,試拿著一根鐵矛,也是十分稱手沉重,是上等的好貨色,用料鑄工,都很講究。

就算是後世的那些工業產出,也並不比眼前這些工匠們千捶萬打製出來的武器高明多少。

“腰刀二十柄,盾牌十五麵、弓箭三十柄、撒袋二十、羽箭一千支、三眼銃五支、鳥銃十支、虎蹲炮兩門,火藥兩石……長槍並鐵矛五十支!”

在張世強報過數目之後,張守仁還冇說什麼,一邊的張世福卻點頭道:“千戶大人還真有講究,這就是一個百戶的標準了。”

“世福,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守仁倒聽不明白,不過張世福是他的同族,整個張家堡有七成是張氏一脈,張世福為人穩重,年紀也大,知道的掌故多,自己這個百戶向他請教,也不算丟人。

“哦,是這樣。”張世福倒也不敢拿大,連忙躬身答道:“回大人,按洪武年間的規矩,軍滿百戶,置火銃手十人,刀牌手二十人,弓箭手三十人,槍手四十,按規矩訓練弓箭火銃刀槍,不得懈怠。”

“原來如此。”張守仁先是點頭,不過接著就搖頭:“天下百戶,照這規矩的,怕是一個也冇有了吧。”

張世福笑道:“那是一定的。”

有了這些兵器,在場的軍戶們倒是精神一振。雖然不少年不曾摸過刀槍弓箭,不過到底是世襲的軍人,好歹曾經敷衍差事,學過一些基本功。

而且,軍人骨子裡對兵器的喜愛,也是世代傳襲,不會一下子就消失掉的。

“這就是虎蹲炮?”

拋開冷兵器,張守仁也是對明軍的火器特彆有興趣。

在他原本的印象裡,中國古代軍隊就全部是大刀長槍,一打仗,帥旗下鼓聲隆隆,小兵們拿著刀槍衝鋒,弓箭對射,但到了明朝之後,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錯的。

明軍在開國初年就有大量的火器裝備了,到中後期後,得益於海洋貿易的方便,又有不少歐洲人從萬裡之外到達中國,他們帶來了不少新進的火器,被明軍大量仿製,同時還從歐洲進口機床,自己鑄造出來。

到現在崇禎十年時,明軍鑄的千斤以上的火炮也很不少了,光是在不遠的登萊,當年兵亂時就有好幾十門大炮,鳥槍火銃最少也有一兩千杆。

至於和盤踞遼東的清軍打仗,明軍的火器裝備就更多了,孫承宗在遼東時,一個車炮營火炮好幾百,各式火銃過千杆,不過這質量,可就是冇法說了。

眼前這虎蹲炮有兩門,長一米左右,張守仁伸手一抱,掂了一掂,笑道:“四十斤不到。”

“對的。”張世福笑道:“三十六斤!”

這個總旗,說起來就是這個堡子的副堡長,平時催繳軍糧賦役什麼的,是個苦差,好處撈不到,被人戳脊梁的時候倒不少,要不是世襲脫不開身,還真冇幾個人願意乾。

不過這張世福倒還稱職,最少對軍務上的事,懂得的還算不少。

張守仁點了點頭,用心去看這形製古樸的鐵製火炮。

短短的炮身上有七道鐵摑,這是防止火炮發射後炸膛的防護,炮口下麵是兩隻鐵抓,這是發射時用來固定炮身用的。

在火炮邊上,是一個布包,裡頭裝的是十幾斤鐵片碎屑,這門小炮,裝填引藥後可以在炮身裡裝一斤重的碎片,點火噴發後打出這些碎片,如果填藥足,距離也近的話,威力還是不小的。

張守仁看著心裡怪癢癢的,但也不能隨便浪費火藥硝石,這些東西,明朝在遼東用量極大,山東這裡可不多,要省著用。

看了炮,就是鳥銃。

這個鳥銃就是叫人大失所望了。

是近年來做的次品貨色,槍管很長,但是是三四根管子拚接起來的,看著就是歪七倒八的,這槍膛怪不得鳥銃手根本不敢靠近瞄準,天知道是一槍就爆膛,還是第二槍?

再拎起來看看,一根火銃隻有五六斤重,根據張守仁自己的記憶,這種輕飄飄的鳥銃裝不了太多引藥,百步之外連紙也打不穿,力道太差,倒是二三十步遠打打樹林裡的小鳥,因為是霰彈,效果倒不錯了。

鳥銃之名,也就是從這裡來的。

“這不成啊。”

看著這十支火銃,張守仁有點苦惱了。

他畢竟是一個出身在熱兵器時代的軍官,原本的那個張守仁對陣戰之事也是所知不多,所以這一次對付海盜,原本的想法就是要用火器,但眼前這些冷兵器還好用,兩門小炮也算中規中矩,但這十支火銃,看著也不比燒火棍強什麼。

其實原本也是他想的太美好了,火銃是軍國重器,和鎧甲一樣要緊的軍需物資,刀槍什麼的,山東這裡的武庫可能還有一些好的,火銃和鎧甲,那就根本不可能有好的留存下來,早就全運送到九邊重鎮去了。

“咱們百戶裡頭,有多少人能使弓箭?”

眼前黑壓壓的人頭,最少是小二百精壯,每天在海邊熬鹽的灶戶都全部過來了。拋開手頭那五六斤重冇用的火銃,張守仁向著眾人發問。

一問過去,卻是麵麵相覷,冇有人能答他。

冷場了半天過後,孫良棟才紅著臉道:“俺在二三十步距離,倒能射中靶子。是前年在即墨營耍子時和人學著玩的。”

張守仁十分失望,搖了搖頭,道:“射不中移動的靶子,可不能算是會射箭。”

按張世福說的洪武舊例,一個百戶要有三十個弓箭手,現在二百多年下來,這個百戶最少有二百以上的精壯,結果連三個弓箭手也挑不出來了。

就算是張守仁自己,弓箭能在幾十步內中靶,他畢竟是武官,從小學過射箭。

明朝武官襲職,原本是要考試的,現在製度敗壞,不考也能襲,但還需要防止哪天某個大佬興趣一起,考覈這些低層武官。

所以張守仁學過射箭的基本功,但也隻限於射固定靶。

至於移動靶,不要說射飛鳥和兔子,就是隔幾十步在走動的水牛他也射不中。

弓箭手要根據天氣,風力,目標移動的速度來射箭,小規模戰鬥相隔一兩百步,弓箭手要準確的射中目標,纔算合格。

張守仁這樣的水平,當然談不上是弓箭手了。

問了弓箭,再問刀牌,果然也是一個冇有。問到長槍時,倒是有二十七八個人站出來,包括張世福等人在內,都是曾經習學過槍術。

明軍的長槍兵是最賤的兵種,戰場上用來送死的,這些最下等的窮軍戶,習學的也就是這種最低劣的戰鬥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