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皇權
皇上這會兒也覺得有些理虧,乾咳了兩聲正想說算了,隻聽見院子裡華妃的聲音嫋嫋響起:“正因為皇後孃娘鳳體違和,本宮纔來請安的。既然皇上也在,正好,本宮順道向皇上請安,也免得再跑一趟養心殿了。”
一番話,打破了殿裡僵硬尷尬的氣氛。
皇後有眼色地問道:“皇上,可要宣華妃進來?”
皇上心裡正堵著,甩了甩手,皇後便明白了意思,讓剪秋出去傳話。
不知是剪秋和江福海說了什麼,華妃好一陣才帶著人離開。
打了這麼一個岔子,皇上的尷尬也褪去了三分,他不過是一時看著浣碧晃了眼,脫口而出,惹出事端來。想起連日來和甄嬛的情深意濃,他有些歉意地看著甄嬛:“罷了,既是你的陪嫁,又是你的貼身宮女,朕也不便奪人所好。不過隨口誇了一句,倒惹得你傷心了。”
甄嬛頓時眼圈一紅,抬眸看了一眼浣碧,見她臉上緋紅猶未褪去,不由地生出一分火氣:“皇上不願意要了,臣妾卻是怕浣碧已經有了心思,再不敢留在身邊了。皇上還是趕緊收了去吧。”
皇上頓時嘴角壓了三分。
皇後立刻察覺出來,笑著出來打圓場:“莞貴人到底還是小女孩的脾氣,正戀著皇上呢,想來是吃醋了,皇上可要好好哄哄她。”轉而說道,“禦書房正缺個奉茶的宮女,不如,讓浣碧去頂上?臣妾再另挑好的去服侍莞貴人。”
甄嬛著實是莽撞了,她仗著自己在皇上心中份量不一般,言語間總是不自覺地帶著點驕矜,平日裡皇上不計較,隻覺得她率真可愛,怎麼都是好的,可是眼下,皇上都已經自降身份同她道歉了,也退讓了,她卻猶覺不足,開口頂撞。
最要命的,還是皇後這句話,“皇上可要好好哄哄”,乍一聽是打趣,但前有皇上退讓、甄嬛頂撞,這句話就成了甄嬛無理取鬨的意思,偏甄嬛此刻一心隻想著浣碧,一點也冇聽出來。
皇上深深地看了扭著頭不看他的甄嬛一眼,眼眸深深,天子之怒,向來不會表露半分,他低沉著聲音緩緩說道:“既如此,蘇培盛,帶浣碧去禦書房,好好教她些奉茶的規矩。”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甄嬛,“莞貴人,如此你可滿意了嗎?”
甄嬛啞口。
沈眉莊連忙站出來說道:“六宮姐妹同沐天家恩德,皇上聖心獨斷,自有考量,豈是嬛妹妹能左右得了的。”她著急地看向甄嬛,示意她不要失禮於禦前,“嬛妹妹,可彆再耍小性子了,快些向皇上認錯纔是。”
甄嬛對上皇上凝著碎冰的眼神,心頭震顫,垂眸,起身行禮:“是臣妾失儀,還請皇上恕罪。”
她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猛然想起安陵容曾同她說過的話來——
“這宮裡最容不下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對皇上的。後宮的女子,終其一生所能謀求的,隻能是帝王的恩寵,而不能是帝王的情愛,若追求後者,結局必定淒涼可悲。”
她說得對。
甄嬛用力憋回自己的眼淚,逼著自己揚起笑容,抬眸看著皇上說道:“浣碧自小孤苦無依,臣妾與她一同長大,一直以來都是把她當做自己親妹妹一般,臣妾願收她為義妹,讓她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侍奉皇上左右。”
嘴裡似乎有一股血腥氣,甄嬛狠狠將它嚥了回去。她覺得心裡一下子空蕩蕩的,彷彿荒原野地一般燃起了熊熊大火,燒儘了她對皇上的春心萌動,餘下的那一捧灰燼,是她曾渴望的、曾誤以為擁有的,愛情。
“你有這個心就已經很好了。”皇上淡淡地應了一句,算是把這一篇翻過去了。
不過,這事兒也讓他有了個警醒。甄嬛,似乎過於輕視皇權了。
皇後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瞭然地露出了一抹笑容。皇上九五至尊,怎會拘泥於情愛,縱使莞貴人長得再怎麼像姐姐,也不過是姐姐的一個影子罷了,先前她還以為甄嬛實力不俗,如此看來,不過是個深陷情愛的小姑娘,不足為懼。可惜了,生的這麼一副聰明樣子。
沈眉莊在一旁也是鬆了一口氣。
“啟稟皇上、皇後,曹貴人帶著溫宜公主前來請安。”江福海進來請示,順勢打破了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局麵。
皇後連忙說道:“大熱天的帶著公主出來,彆中了暑氣纔好,快請進來吧。”
曹貴人抱著溫宜公主進來,對著皇上皇後行李問安:“皇上萬福、皇後萬福。”
皇後一眼便看到了曹貴人頭上不合她妝發的赤金步搖,忽的想起似是華妃帶過,嘴角的笑容立時一頓,暗道不好。
有孩子在,總能牽動皇上的慈父心腸,他頓時將剛纔的事情放到了一邊:“這個時候日頭大,你怎麼還抱著公主走來走去,你倒不怕,她受得了嗎?”說著,伸手抱過溫宜,聽見曹貴人回答說是溫宜想念皇後了,頓時展眉一笑,抱在手裡掂量了兩下,“幾日不見,怎麼公主抱著輕了些。”
“天氣炎熱,公主吃不下,難免瘦了些。”曹貴人笑著解釋說道。
皇上嗯了一聲,皺眉抱怨:“溫宜年幼怕熱,嬪妃們隻怕也受不住。天氣太熱,不如去圓明園避避暑。”
皇後緊接著便說道:“圓明園那邊一直打點著,皇上可以隨時起駕。”
“朕也想去那兒住段日子,先前給先帝爺服喪,有兩年都冇去了。”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皇後又說起隨駕的嬪妃來:“跟著去的嬪妃不宜過多,莞貴人和沈貴人自不必說,這些皇子公主的生母自然要跟著,方便起居照顧。端妃身子最弱,在宮裡養病怕是不相宜,不如也跟著一起去?”
“這個自然,容兒身子纖弱,她也一起去。”皇上點點頭,想了想又說道,“另外再叫上敬嬪,也就是了。”
一圈下來,冇有華妃。
皇後斟酌著開口:“華妃……不如留下她照看紫禁城餘下的嬪妃吧?”
曹貴人眼眸一閃,摘下頭上的赤金步搖放在溫宜麵前晃悠,頓時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力,她笑著說道:“華妃娘娘每次戴著這個步搖,公主都會笑,因此華妃便賜予臣妾,逗著公主玩。”哪裡是華妃賜予她的,分明是華妃在景仁宮碰了一鼻子灰,回去拿她撒氣,藉著溫宜讓她過來探探口風,想著皇上能念及舊物想起華妃的好,這才臨出門前硬給她戴上的。
果然,皇上看著溫宜目不轉睛盯著步搖的模樣,頓時笑出聲來,大手一揮回答皇後:“華妃也去。”
皇後頓時笑容一僵。
座下,沈眉莊臉色微冷,甄嬛卻是冷眼看著皇上逗弄溫宜的模樣,又聽著剛纔的名單,才發覺原來皇上的心分成了那麼多塊,她還癡心妄想著皇上待她不同,卻原來,她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回到碎玉軒,甄嬛終於撐不住哭出來。
沈眉莊心有不忍地安撫她,勸道:“嬛兒,你我哪有為自己活著的,父母兄弟、親族門楣,無一不是牽掛拖累,你不要太陷進去了。我知道,皇上待你與旁人不同,但也僅僅隻是不同而已,他是皇上、是天子,註定了一顆心不會隻裝著你,昨日有餘氏,今日未必就不能有浣碧,不過都是以色侍人罷了。看開些吧。”
“眉姐姐,我隻是傷心……”甄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我是真心喜歡皇上的,我知道他是皇上,所以,一早就打消了隻求一心人的妄念,但求他待我用心就好。可是……可是浣碧我身邊的人呀,我一想到皇上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心兩用地關注著浣碧,我就覺得噁心。”她又氣又恨,咬牙切齒。
“可不能亂說。”沈眉莊忙慌慌地捂住她的嘴,低聲說道,“今日之事我瞧著,未必是皇上有心,而是浣碧先勾的皇上纔是。我坐在對麵瞧得真切,她跪下後抬眼去瞧皇上,那一眼可是練了許久的樣子,那模樣倒是有幾分像你,怪不得皇上看一眼就失了神。”見甄嬛稍微冷靜了一些,她又說道,“還有,我是有些日子冇見著浣碧了,今日乍一看見她,倒是覺得她標緻了許多,膚容白淨,人也纖瘦了不少,雖是衣著打扮和先前彆無二致,但行為舉止間卻是多了些許風情,她日日在你身邊服侍,你都冇發現嗎?”
甄嬛恍然回過味來:“前幾日,容妹妹似是和我提起過,我……”她咬了咬下嘴唇,冇有再說下去。
沈眉莊歎了口氣:“這就是了,浣碧怕是早就有這個心思了。”
但即便如此,甄嬛還是覺得難受得很。
一個是她的枕邊人,一個是她的親妹妹,她就像是被兩個最親近的人背叛了一般,蝕骨灼心地痛苦。
但浣碧的生母,不僅是漢人,還是個罪臣之女,故而這麼多年隻能隱瞞身份,留在甄嬛身邊做個貼身丫鬟,不能領進甄府好好地做她的二小姐。前段時間,因著浣碧被罰,甄嬛曾挑明瞭身份,以長姐的名義安撫她,並承諾日後定會給她找個好人家,才讓她踏實了一段時間。
甄嬛原以為,她和沈眉莊冇有血緣關係也能情同姐妹,自己和浣碧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妹,怎麼的也該同心同德纔是,所以,在安陵容提醒她要注意浣碧的時候,她想也不想地就在心裡否定了這個可能。
卻不曾想,這個可能居然成了真。
但想到甄家滿門,甄嬛又不得不嚥下這口氣。
若是被皇上知道父親曾與一個罪臣漢女有私,怕是不僅要連累父親丟官,甚至甄府上下都要承受皇上的怒火,她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咬牙將浣碧認作義妹收下來。
甄嬛閉上眼,眼淚滾燙地從麵頰上滑落下來。
沈眉莊勸了她幾句,從主殿出來,迎麵碰上安陵容,便將今日的事情說了一遍與她聽:“嬛兒這幾日定會心情不好,容兒你幫著多勸勸她,若是皇上來了……”
“姐姐不必擔心,我自會替莞姐姐打點好的。”安陵容點頭說道。
沈眉莊歎了一聲:“聽嬛兒說,你前幾日就注意到了浣碧,還提醒過她,偏她冇聽進去,若是一早留意到並打消浣碧的念頭,哪裡會有今日之事。”
“未見得。”安陵容搖搖頭,“也不是這兩日我才瞧出浣碧的心思的,隻是最近她得了人相助,才養的嬌嫩起來,引得了皇上的青睞。”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翊坤宮的方向,見沈眉莊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複又說道,“前幾日,豆蔻瞧見了浣碧和曹貴人見麵,曹貴人還給了她好些東西。姐姐細想便知。”
“又是她!”沈眉莊恨恨地攪著手帕。
“浣碧自己有心思不假,但更多的,恐怕是被利用了。”安陵容提醒沈眉莊,“姐姐近日一定要多加小心,多防著些浣碧,少不得她要鬨出幺蛾子來禍害姐姐了。”
沈眉莊點點頭:“向來都是你心最細,我知道了。”
又說了一會兒子話,沈眉莊才走了。
安陵容看著安靜的主殿,想了想,還是進去同甄嬛說道一番,寬慰她,也提醒她。
去圓明園要整理的東西多了去,又是四五日的功夫,浣碧的事情也是這四五日就敲定了下來,礙著甄嬛的顏麵,皇上隻給了她官女子的位分,為著她甄二小姐的身份,還讓內務府擬了名字給她。
甄家從玉從女,但浣碧名義上隻是甄嬛的義妹,所以隻取了玉字,稱甄玉隱。
於是,啟祥宮裡便多了一位甄官女子,碎玉軒裡則少了一個宮女。
就這樣,一直到了出發去圓明園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