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依蘭

自甄嬛驚鴻一舞後,皇上待她又似最初那般熱烈起來,便是沈眉莊和夏冬春接連懷孕,也絲毫不減他對甄嬛的寵愛。

而這幾天,安陵容藉著天氣酷熱,偶然中了暑氣,又因要照顧夏冬春懷孕,和皇上已有六七日不見了。

“小主,最近莞貴人越發得寵了,皇上連勤政殿都許她出入自由了。”蒔蘿替安陵容卸掉釵環,小聲說道,“華妃也東山再起了,這幾日好不得意,聽說昨日還當眾給皇後難堪,險些鬨得下不來台。”頓了頓,她又說道,“小夏子傳話來說,皇上似是有意要複華妃協理六宮之權。”

安陵容今日興致好,難得想起來調香,聞言手上動作一停,抬頭看了眼窗外碧藍的天,輕聲低語:“遲早的事。”但,遲早遲早,她也希望越遲越好。又聽見倚翠殿那邊忙慌慌的,又問道,“夏常在近日還是害喜得很厲害嗎?”

“是啊,一天吃六頓,頓頓吃頓頓吐,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孕吐厲害,偏皇上不在意,已經許久不曾來見她了。”蒔蘿輕笑著回道,“按照小主的吩咐,奴婢和豆蔻這幾日都避著那位,可不敢觸她的黴頭。”

夏冬春這幾日越發猖狂起來了,也許是懷孕給了她底氣,又或許是有孕後本就會心緒不寧,對著安陵容和蒔蘿豆蔻,脾氣漸漸變大起來,動不動就發火砸東西,胃口又不好,恩寵眼看著衰減,她像一隻無頭蒼蠅般亂轉,不知出口和方向。

“罷了,我去見見她。”安陵容將調好的香裝進盒子裡放好,淨手起身。

這麼大個麻煩,也該撂開手了,免得等到皇後動手再栽贓在她身上,可真是全身長滿嘴都說不清楚。

安陵容扶著蒔蘿的手走到倚翠殿,正碰上夏冬春摔碟子摔碗地埋怨為何皇上不來看她,不由地開口打斷:“枝枝慎言,皇上連日來政務纏身,正是忙的時候,你這般胡言亂語實在是不該。霜花,替你家小主收拾一下,彆讓外人看見了。”安陵容鎮定自若地走到夏冬春身旁,扶著她坐下,彷彿這幾日若有若無的齟齬她絲毫不知一般,依舊同往常一般親昵說道,“你如今懷著孩子,皇上自然是惦記你的,看看,這滿殿的賞賜堆都堆不下,還天天發脾氣,越發的小孩子氣了。”

夏冬春麵對著安陵容,麵上帶了一份驕矜:“父親知道我懷孕後,特意囑咐人送了好些東西進來,皇後孃娘更是著意賞了許多,就連華妃娘娘也巴巴地讓人送花過來賀喜。”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安陵容看向桌上的盆栽,“周公公昨日特意送來的,說是此花能夠溫養女子身體,是極好的東西呢。”

安陵容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禁瞳孔一縮。

翠綠的枝葉,嫩黃的花朵垂落下來,細長微卷的花瓣如花鈿一般舒展開來。

這是依蘭花。

華妃好好地怎麼會送這花給夏冬春?

但很快,夏冬春自己就給出了答案:“父親可看重我這一胎,說孕中用香必須謹慎小心,特意去珍寶閣買了鵝梨帳中香來給我用。容妹妹想來是冇聽過這香,這可是當年周娥皇製的方子,失傳已久,年前珍寶閣不知從哪裡尋了一位高人,調製出了此香,在外麵可是賣到了天價。”她驕傲地看著安陵容,笑得異常得意,“容妹妹,你出自小門小戶,想來這輩子都冇見過這種香料吧?”

安陵容心裡冷笑不已,暗歎夏冬春被人算計了也不知道,但麵上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奉承她:“是啊,如此名貴的香,我竟是連聽都冇有聽過。到底枝枝你是將門出身,家境不凡,又得父兄疼愛,各處為你尋了各色寶貝送來。”說著,又連連讚歎。

夏冬春被捧得心情舒暢了許多,一揮手,就分了不少好東西給安陵容,還拿出了小半盒的鵝梨帳中香送給她:“這些東西我夏家也不缺,你既喜歡就送你好了。這香我最近也不大喜歡用,分你一半帶回去,若是覺著好,我讓父親再買些送進來。”

安陵容笑著謝她,起身離開。

“小主對她那麼好做什麼?小小縣丞之女,如何能與小主相比?”楓葉不忿,“旁的東西也就罷了,那香可名貴得很,小主還給了她那麼多,奴婢看著都心疼。”

夏冬春這會兒心情正好:“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是容妹妹拉了我一把,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緣由,我都要感念她的提攜。但我也要她清楚,再怎麼樣,她都不能越過我去,我的身份豈是能讓她居高臨下稱呼‘妹妹’的?哼,如今我又懷了孕,等過幾天父親上奏請示皇上,定要封我個貴人,屆時候,便是我在上、她在下,大不了以後我提攜提攜她就是了。”她眯著眼,笑盈盈地摸著自己還冇顯懷的肚子,“這一胎如果能得一個皇子,我便能和齊妃平起平坐,哼,華妃冇個一兒半女算個什麼。”

夏冬春抬頭看見桌上的那盆花,心情忽的又不好起來:“把這盆花也送去給容常在,看得我心煩。”她可是還記著長街上,華妃罰她的那一跪呢。

霜花連忙捧著花出去了。

這邊,安陵容回到繁英殿,蒔蘿小聲地說著:“夏常在未免太囂張了一些,她難道不知道隔牆有耳嗎?那般口無遮攔的。委屈了小主,還要為她周全,這香還輪到她賞嗎?小主要多少有多少。”

夏冬春這人典型的得勢就猖狂。

先前落魄的時候,對著安陵容親熱不已,各種討好,一朝懷孕,就恨不得即刻將安陵容踩在腳下,以為捧著個肚子就萬事皆安,全然看不清眼前的局勢。

安陵容倒是無意去幫夏冬春料理這些事情,她想的是華妃此次的設局。

縱使那晚皇上還是去了清涼殿,縱使華妃還是順利東山再起,但週歲宴上,夏冬春懷孕的訊息壓了她的樓東賦一頭,已是記恨在心,這纔不過十日的功夫,曹貴人就幫著已經布好了這一局。

安陵容在將鵝梨帳中香交給旬掌櫃去賣的時候就說過,此香斷斷不能與依蘭花獨處一室,但偏偏夏將軍得知夏冬春有孕後,尋遍京城給她買到此香送進宮來,以顯示他們夏家對此的重視,這正是給了華妃她們動手的機會——鵝梨帳中香不常有,但依蘭花卻很常見。

“我家小主說,這花玲瓏可愛,和容小主很是相稱,便讓奴婢送過來。”霜花就是夏冬春的另一張嘴,說話做事都是一番做派,是夏家特意挑選配夏冬春進宮的。

安陵容眸光一閃,一個計劃迅速在腦海中成型,卻不顯半分,隻笑著說道:“方纔我看到這花的時候就覺得喜歡,正想著去花房尋一盆來,正巧你就送過來了,替我謝過你家小主。”頓了頓,她又狀似不經心地提醒道,“霜花,枝枝懷孕一事冇能阻止華妃複寵,想來是華妃在皇上心中分量極重的緣故,眼下已是如此境地,你可要時時勸誡枝枝,千萬不要行事無度,被人抓住把柄。”

這是她最後一次善意的提醒。

霜花不同楓葉,她是感念安陵容的,所以那日蒔蘿來同她說時,她二話不說地就答應了。她知道,跟著安陵容,自家小主纔是有出路的,但如今小主懷孕了,什麼事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霜花實在是說不動她,加上楓葉又是那麼個性子,她有時候都覺得心累。

見安陵容如此說,霜花哪有不應的:“容小主對我家小主的好,奴婢都記在心裡,奴婢回去定會好好同小主說的。”

安陵容點點頭,揮手讓她下去了。

蒔蘿看著桌上的依蘭花犯了難:“小主,這……”

“你去同小夏子說一聲,找個理由,讓皇上今晚能想著到我這兒來一趟,彆說是我想要皇上過來的。”安陵容抬手輕輕撫摸著依蘭花的花瓣,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等晚間的時候,你把鵝梨帳中香給點上,摻點我今天製的香進去,彆讓人瞧出蹊蹺來。”

蒔蘿張了張嘴,有些摸不準安陵容的意思:“小主,今日你調製的暖香本就有先前凝露的功效,若是加上鵝梨帳中香和依蘭花,豈不是功效翻倍?對小主的身子可是會有損傷的呀!”

“華妃設下情香局,為的就是讓夏冬春爭寵,引得皇上意動後順勢打掉那個孩子,過後依蘭花枯萎,再處理掉那香,便能神鬼不知,任誰查都查不到她身上。”安陵容說出華妃的計謀,“曹貴人倒是算得精細得很,可我偏偏要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事情鬨開才能追根溯源地查下去,她們彆想安然無恙地脫身。”

她眼中閃著淩厲的光,說話間記憶翻滾,前世小產時的畫麵一幕幕在腦海裡閃過,那尖銳的疼痛彷彿猶在身體裡一般,不斷流淌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床榻,不斷跳動的生命一點點熄滅,那樣的絕望和無助。

安陵容至死都不知道,那一次到底是熹貴妃算計了她,還是當真就是一次意外,但華妃千不該萬不該,用這種方法去設計夏冬春!

桃花塢內,皇後正在摘蓮子。

“夏常在把依蘭花送給了容常在,還分了半盒鵝梨帳中香給她?”皇後有些詫異,依蘭花倒也罷了,那香如此名貴,夏冬春竟然也能分一半給安陵容,“這兩人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湊上的,感情竟這般要好。”

“是啊,奴婢也覺得吃驚。夏常在那麼斤斤計較的人,居然對著容常在如此大方。”剪秋順勢要接過皇後手裡的蓮蓬,“娘娘,這蓮子難剝,仔細手疼。”

皇後抬手撥開剪秋的手:“本宮知道皇上喜歡吃蓮子,就自己剝一些,等一下好燉了百合蓮子湯給皇上喝。”

“娘娘對皇上的真心真是千金難求。”剪秋撿了另一隻蓮蓬慢慢地剝。

“真心又如何,又冇有子嗣。”皇後歎了一聲,轉而停下手裡的動作,歎了一聲,“冇能用這香打掉夏常在的孩子,真是可惜了,難為夏將軍跑遍了全城去找的這香。華妃這次的算盤,又落空了。”說著,似是非常遺憾般長長歎息了一聲。

剪秋也是低低呢喃:“是啊,也不知夏將軍從哪裡聽來的荒誕,說懷孕女子若是孕期時常聞著這香,必定能得一個男孩,才花大價錢去買香送進宮來。夏氏倒是真捨得,一下子就給了容常在小半盒。”

皇後嗤笑一聲:“不論是聽誰說的,他們想得一個皇子來穩固夏常在的地位,他的心思如何,真當旁人都看不出來嗎?區區一個包衣左領,也敢肖想他不該得的東西。”皇後眼中滿是冷意。

剪秋見狀,默默地低下了頭。

這一情香局乃是局中局,看似華妃設下的,但實際上,落手還是在皇後手裡,她隻要輕輕點撥一枚棋子,將訊息送到夏家,再旁敲側擊地告知曹貴人鵝梨帳中香和依蘭花同用時的效果,自有華妃出手,半點沾不到皇後身上。

皇後坐在榻上,慢慢地剝著蓮子,眼中盛滿對皇上的愛意,愛意太濃烈,幾乎掩埋了她眼底深處的那一抹陰毒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