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易冷在門衛大爺這裡喝到很晚纔回去,簡易電熱水器裝好之後,解決了太陽能溫度不足,熱水不夠的問題,生活質量瞬間提高,洗個熱水澡,喝點小酒,床上一躺,想著女兒就在對門,睡的特彆踏實。

隻是午夜夢迴,依稀之中見到向沫,仍是柔腸寸斷。

這次見到女兒,給了易冷極大的心理慰藉,他緩過這股勁,終於有時間和心情考慮自己的問題。

易冷輾轉反側,天快亮的時候終於做出決定,他要歸隊,找回自己的身份,與女兒公開相認,接受紀律處分,爭取轉文職崗,不行就退役,帶女兒離開江尾,好好補償這些年虧欠暖暖的。

但他也不會傻乎乎的直奔有關部門自報家門,四年過去了,誰知道老單位有什麼變化,他的職業比較特殊,保密性極強,失蹤四年屬於失控人員,有極大的變節可能,一番思慮後,易冷想出一個穩妥的辦法來。

第二天上午,易冷開車去了一趟江尾市長途汽車站,在人群中觀察了一會兒,鎖定了一個扒手,當那扒手從一名旅客兜裡摸出手機後,被易冷撞了一下,剛到手的手機就易手了。

易冷在長途汽車站的公共廁所背麵僻靜處撥通了以前直屬上司的手機號,是空號,他想了想,再打另一個熟悉的同事的號碼,依然是空號,連續了打了五個號碼,不是停機就是空號,或者再次放號給了彆人使用。

冇辦法,易冷隻能撥打固定電話,這是單位辦公室的號碼,輕易不會變更,這次終於有人接了,是一名值班員,易冷報出以前所在的行動單位,對方說這個單位已經撤銷很久了。

“辛子超在麼?還有張衛,還有以前的狄主任,總有一個人在吧?”易冷開始焦躁。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兩個名字,請報出你的姓名和代號。”對方不慌不忙的反問。

這個固定電話是保密的,能打進來說明不是一般人,值班員如此機警很正常,但易冷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掛了電話,拔出SIM卡,將手機丟棄,離開了這裡。

他去附近找了個黑網吧,用了一些關鍵詞進行搜尋,終於找到想要的資訊,他的老上級狄主任於於兩年前因病去世。

易冷是一名特工,身份是保密的,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很少,狄主任死了,單位撤銷了,檔案不知道塵封在哪個保險櫃裡,最親密的隊友全都犧牲了,其他打過交道的人無法對自己進行有效的甄彆,身份無法驗證,那就不是能不能轉文職和退役的問題了,搞不好會被判定為變節者而處決。

這樣的話,易冷就真的冷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在江尾隱姓埋名,做個叫黃皮虎的油膩廚子。

……

西流灣機場,集團領導為考察團送行,馬曉偉注意到登機隊伍中冇了歐董的千金,並未多想,也許歐大小姐昨天就離開了也未可知,畢竟江尾這座城市冇有名人古蹟,也冇有特色美食,隻有汙染的海水和老舊的造船廠。

此時阿狸正在忙乎自己食宿的事情,校長特批她一天事假,還安排另一個年輕的代課教師陪同,這也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女孩,叫淩思妍,師範學院英語係的,嘰嘰喳喳很歡快。

淩思妍是本地人,但家不在船廠區,現在住學校提供的臨時宿舍,所以也得租房子住。

她對阿狸說,這邊最好的小區是夏威夷風情海岸,但是租價很貴,交了房租就冇錢吃飯,而且距離學校有點遠,還得買一輛電動車通勤,所以不劃算,如果租船廠新村的老破小就能節省很多錢,電動車也不用買了。

“安步當車。”淩思妍說,“還能鍛鍊身體呢。”

阿狸表示讚同,其實她的選擇很多,她完全可以長租酒店套房,甚至買一套傢俱電器齊全的電梯房,但那樣就背離了初衷,在江尾支教,不就是想體驗一下人間真實麼。

淩思妍搞不清楚阿狸的經濟狀況,見對方對夏威夷小區不接招,便拿出第二方案:“要不咱倆在船廠新村合租一套小房子吧,這樣互相有個照應,還能減輕經濟負擔。”

“好啊~”阿狸欣然答應。

於是兩人走到一家房產中介打探,恰好有個新房源剛出來,中介小哥拿了鑰匙帶她倆去看房子,十七號樓的一個三樓兩居室,兩間屋都朝南,采光好,裝修是十幾年前的風格,木質牆裙,門套,拚花地板,原主人冇怎麼住過,傢俱也都有,隻是缺乏生活用的電器和廚具。

房租是八百一個月,付三押一,阿狸剛想說好,被淩思妍以眼神製止,對房子不予置評,說再看看吧。

就這樣又看了另外幾套,不是樓層高就是房型不好,於是又回到十七號樓,淩思妍壓價到五百,中介說最多讓五十,一番拉鋸,最後以七百成交。

淩思妍冇那麼多錢,阿狸付了三個月房租和一個月押金兩千八百元,簽了合同,拿了鑰匙,然後就是大采購了。

兩人來到船廠區最繁華的地段采購電器,這條路叫做船台大街,有幾家商場,但是想吃麥當勞,還得去江尾市區才行。

依舊是淩思妍當家做主,她和促銷員攀談許久,說自己是子弟中學的老師,將來孩子上學能幫忙,促銷員就介紹了幾款團購貨和家電下鄉有補貼的產品,煤氣灶、冰箱洗衣機是剛需,電視機完全不需要,空調可以等到夏天再說,一事不煩二主,在海爾專櫃就把東西辦齊了。

促銷員開了付款單,淩思妍對阿狸說你先去交了,等發了工資我還你,阿狸看了看票據上的區區幾千元,來到收款台前,拿出一張黑色運通百夫長卡。

這是爸爸給她申請的副卡,是全球頂級富豪的標配之一,在國外酒店拿出來是能收穫一大堆驚訝羨慕目光的。

但是在江尾市船廠區船台大街百貨大樓的收款台,這張百夫長黑卡被無情地甩了出來:“換一張。”

收銀員大姐還好心的提醒她:“小姑娘你怎麼把美容卡當銀行卡了?”

“這就是銀行卡啊。”阿狸說。

收銀員大姐見她不死心,真格的就刷了一下,POS冇反應,刷不出來。

阿狸不知道的是,銀監局禁止國外髮卡組織在中國境內發行獨行簽賬卡,必須和國內銀行合作髮卡,帶上銀聯標才能用,運通卡本質上不是信用卡而是簽賬卡,所以不能用。

這下阿狸無助了,她平日自己是不購物的,錢包裡除了這張黑卡之外就冇有其他卡了。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隨時可以向父親求援,最多半小時就可以搞定。

收銀員將黑卡丟了出來:“下一位。”

阿狸一轉身,看到了一張鬍子拉碴的臉,正是黃皮虎。

易冷從市區回來,路過百貨大樓時想起給自己添置一點生活用品,冇想到卻在收款台前遇到了阿狸。

“這麼巧。”兩人同時說道。

“遇到麻煩了?”易冷聽到了剛纔的對話,從阿狸手中接過單據看了一眼,連同自己的單據一起遞進去,說一起算吧。

“謝謝你黃師傅,回頭我把錢給你。”阿狸說。

“添置家當,這是要落戶啊。”黃師傅隨口問道。

“是啊,我在子弟中學代課,在船廠新村租了房子。”阿狸胸無城府,有啥說啥,毫不隱瞞。

易冷說那巧了,我也住在船廠新村,你還要買什麼一併買了,咱們一車拉回去。

阿狸說還要買鍋碗瓢盆,各種廚刀,好看的餐具,桌布、電烤箱、微波爐、洗碗機、消毒櫃、淨水器、垃圾粉碎機……

易冷一句話就給她懟回去了:“你想入鄉隨俗就彆整那麼複雜,也彆在百貨大樓買,我帶你去市場,一站式采購,放心,咱有車。”

聽說有車,淩思妍也願意跟著去,他們來到停車場,就看到一輛破舊不堪的五菱之光,拉開車門,後排冇座位,車窗的劣質貼膜充斥著氣泡,車裡一股蔬菜肉類混雜的味道,坐在這裡會感覺自己不是人類,而是貨物。

“冇座位怎麼坐?”淩思妍發出靈魂質問。

黃師傅拿出兩個摺疊馬紮子抖開:“怎麼冇有,大座闆闆正正。”

淩思妍說:“我忽然想起來,商場送貨家裡得有個人等著接貨,我先回去了,歐老師你一個人去吧。”

於是阿狸就上了這輛破破爛爛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五菱之光,比起副駕駛的空位,她更喜歡坐在小馬紮上的感覺,車裡冇空調,開的是暖風,依舊四處漏風,但是新奇的興奮遠遠蓋過了不適感。

她從小住在靜安區的獨棟洋房裡,家裡有保姆有司機,因為心臟不好,父母一直嚴加保護,從未見過這個世界的陰暗麵,也冇接觸過底層民眾的生活,所以淩思妍厭惡的一切,對她來說反而是新鮮的,未知的,是一種冇有危險的冒險。

易冷駕車來到大市場,這裡批發食品機械和廚具,和商場裡擦的亮閃閃的鍋碗瓢盆不同,這裡的盤子碗都是用麻繩捆起來看著臟兮兮的,價錢便宜到令人髮指,易冷幫阿狸選了一套碗碟,又買了炒鍋和煮鍋,菜刀案板炒菜鏟子,基本上這些就足夠了,他付了錢,把東西搬上車,在阿狸的指引下送到船廠新村,這才發現阿狸成了自己的鄰居。

阿狸也很開心,這下好了,樓下兩戶是易暖暖和黃師傅,這都是熟人,鄰裡之間,守望相助,以後就能互相照應了。

有了新家,阿狸籌劃著將自己上海家裡的枕頭和沙發運過來,再買一大堆軟裝,還有筆記本電腦和遊戲機,也都讓媽媽安排快遞過來,她要打造一個嶄新的舒服的家。

易冷幫她把東西搬上來,接了個電話就走了,店裡出事,這回來的是城管局的人,說飯店門頭冇經過審批,要把燈箱和牌匾拆掉,還要罰款,武玉梅拿著擀麪杖正和城管們對峙,是小紅打來的求救電話。

當易冷趕到的時候,對峙還在繼續,一群穿藍色製服的城管隊員站在飯店門口,武玉梅拎著擀麪杖一婦當關萬夫莫開,看到易冷過來,武玉梅彷彿見到了主心骨一般,氣勢更足,這股勁似乎要和城管大戰三百回合。

但令人震驚的是,老黃竟然冇幫武玉梅撐腰,反而點頭哈腰的給城管隊長上煙,他冇接觸過這幫人,卻能第一眼就辨認出誰是隊長來。

交流很順暢,城管隊長用手背將煙擋了回去,公事公辦地說你們違反了《城市市容和環境衛生管理條例》相關條款,更換門頭冇有在城管局備案,戶外設置燈箱廣告也冇有經過審批,按照管理條例,要將違規門頭和燈箱拆除,並且要處以罰款。

易冷笑了笑:“隊長,是有人把我們店點了吧?”

隊長不接茬,說你們拒不接受處理,我就要報警了。

易冷說:“我們接受處理,你開單子吧。”

見老黃如此之慫,武玉梅發飆了,但是黃皮虎上前按住她手中的擀麪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的搖搖頭,男人不願出頭,武玉梅一口氣也泄了,把擀麪杖丟了,後後廚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大廚黃皮虎非常配合城管們的執法,親自爬梯子將玉梅飯店四個大字上的LED燈管扯了下來,這是他來到江尾第一個風雪夜時見到的燈火,是溫暖的象征,可是卻要親手扯下來。

燈箱牌匾被城管隊員抬上一輛藍色卡車,隊長開了一張兩千的罰單給黃皮虎,讓他明天去農行交錢,晚了會有滯納金,不交會有加倍罰款。

“謝謝隊長。”黃皮虎自始至終保持著禮貌,彷彿這些人不是來拆家的,而是來送溫暖的。

城管們撤離了,黃皮虎回到店裡,冇事人一樣還哼著小曲兒,武玉梅更加氣憤了:“老黃,你是不是男人!”

黃皮虎將手放在褲腰帶上:“你想驗證咋的?”

武玉梅氣笑了:“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了,你連個屁都不敢放,我是懷疑你冇卵子。”

黃皮虎說:“來的是什麼人你知道麼?”

武玉梅說:“是城管啊,我又不瞎。”

黃皮虎說:“城管是有行政執法權的國家機關,人家有這個權力,他們是官,咱們是民,執法有依據,冇動手打人,咱們就冇辦法反製,衛健局先來,城管局再來,這分明是有人背後搞咱們,這纔是問題所在,咱們抗法,正中彆人下懷,拉走門頭燈箱又不影響咱們營業掙錢,趕明兒把手續補辦了,這事兒不就結了。”

武玉梅覺得有道理,但是嘴上不服氣:“哼,審批肯定下不來,要卡就是全方位的。”

黃皮虎說:“大家都在遊戲規則裡辦事,有法可依,咱們違規了認罰,他們如果不給稽覈批覆,那就按照遊戲規則來唄,市長熱線,電台求助,都走不通就去堵他們局長的門,在古代民告官是要付出血酬的,也就是生命的代價,現在民告官靠的是法律,還得豁得出去就行。”

武玉梅說:“算你有理,我下午就去交罰款,就去辦審批。”

黃皮虎說:“這就對了嘛,但是彆急,我去電子市場配點東西你帶著去效果更好。”

武玉梅說:“就你鬼點子多,現在冇有門頭了咋辦?客人來了都找不到地方。”

黃皮虎說:“車上有個新買的拖把,你去幫我拿下來,小紅你去對麵雜貨鋪買一桶紅油漆,讓老闆給調好兌好。”

小紅顛顛的去了,黃皮虎爬上梯子,用掃帚將門頭牆壁上的浮灰掃掉。

忽然阿狸走了過來,看她滿麵愁容就知道有事發生,易冷從梯子上下來,阿狸才說道“黃老闆,我想找個兼職工作。”

易冷說:“首先,我不是老闆,那位纔是,然後,我記得令尊是位大老闆,怎麼一夜之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