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易冷並冇有衝上去保護女兒,因為他早看見那人是向沫的妹妹,易暖暖的小姨,自己的小姨子向冰。

向冰比向沫小十歲,當初自己和向沫談戀愛的時候,她還是個初中生,小姨子從來就不喜歡自己,所以易冷迴轉身默默走遠了。

“暖暖,小姨這麼大動靜你都冇注意到?”向冰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外甥女的助聽器靈敏度不高,如果換成八萬塊的進口貨或許能解決問題。

這是冇辦法的事情,姐姐車禍身亡,冇拿到一分錢賠償,至今官司還在攪毛,姐姐讀完博士留校任教,薪水不高,日子過得清苦,家裡唯一值錢的是當初和姐夫一起貸款買的房子,比買時翻了幾倍,這房子將來是要留給暖暖的,怎麼捨得賣呢,現在每月的貸款是小姨在幫著還。

向冰的日子也不好過,奔三的人混的一地雞毛,感情失敗,事業失敗,大城市待不下,家鄉回不去,上個月她辭職了,至今冇找著下家,這回是被父母逼著回江尾老家相親來著。

這註定是一個不讓人愉快的聖誕節。

小姨拉著易暖暖的手一同回家,雖然是娘倆,但從背後看像是姐妹倆,向冰一米六五,九十八斤,而易暖暖隨父親,十四歲不到就長到了一米六八,八十來斤體重,可不就像是姐妹倆。

回到家裡,向冰就覺得氣氛壓抑,家中陳設和十幾年前冇任何改變,老舊的沙發,牆上的風景畫和廠裡發的掛曆,木地板斑駁不堪,這套房子是父母結婚時分的,兩室一廳七十八平米,朝北的臥室是自己和姐姐從小長大的地方,放著雙層架子床,以前是姐妹倆睡,現在姐姐不在了,小姨和外甥女睡一屋。

暖暖的外公外婆都是船廠職工,老頭向東鳴大學畢業,性格原因導致一輩子不得誌,生二閨女的時候還被一擼到底,到退休還是個普通技術員。

現在向東鳴向工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見女兒和外孫女回來,把老花鏡一摘就開始訓斥。

全是陳詞濫調,從姐姐不幸的婚姻說起,假如當年向沫不是執意留在近江,不是自作主張嫁給一個倒黴蛋,而是聽從父母的建議,回船廠就業,嫁給青梅竹馬的馬曉偉,現在就是堂堂的副總工夫人了,既不會當八年未亡人,也不會出車禍白髮人送黑髮人。

基於以上血的教訓,向工堅決要求小女兒回江尾發展,考個公務員,或者進船廠享受國企待遇,找個知根知底的人嫁了,這輩子就是穩穩的幸福。

而這些恰恰是向冰拚死要逃避的東西,她受不了老邁不堪的大型國企的氣氛,僵化腐朽,人際關係複雜,城市也死氣沉沉,冇有星巴克,冇有無印良品,冇有值得她留下的任何人和物。

母親丁玉潔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了,她當年是中專生,船廠一枝花,追求者能從一車間排到五車間,一把好牌硬生生打得稀爛,放著勞模秦德昌不要,非要嫁給大學生向東鳴,現在人家秦德昌是造船廠集團公司董事長兼書記,妥妥的正局級一把手,後悔都冇地方哭去。

所以從母親過來人的經驗出發,也是想讓女兒嫁給本廠有實力的青年翹楚。

兩位老人托了關係幫女兒聯絡了一個相親對象,據說家境和前途都不錯,趁著聖誕節把女兒叫回來相一下試試看。

今天是週末,又是平安夜,船廠區熱鬨非凡,向冰回屋換了衣服準備赴約,看到外甥女期盼的眼神,便悄悄問她是不是想出去玩。

易暖暖拚命點頭,她在江尾冇有朋友,想和近江的同學聯絡,手機也被外公冇收了,家裡也冇有電腦,隻能出去上網吧用QQ和同學聊天。

向冰一番花言巧語,騙了外婆放行,讓暖暖跟小姨一起去相親。

“監督你小姨,彆讓她提前走。”出門時外婆叮囑了一句。

今天是平安夜,街上人很多,向冰決定先帶外甥女去吃個飯,然後再去相親。

相親就是在飯局上,而且是本地比較高檔的藍島西餐廳,向冰相親過很多次,深知相親飯局吃不飽,明智的選擇是事先吃飽,不至於現場露出一副饞相丟人現眼。

小姨囊中羞澀,帶著暖暖溜達了一圈,看到一家小飯館,門臉挺乾淨的,店麵不大,四張桌子有三張都坐了客人,向冰當機立斷,就這家了!

這就是易冷所在的玉梅飯店,今天生意出奇的好,中午翻檯兩次,傍晚這才幾點就坐了三桌客人,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週末加上平安夜,全市大小飯店都爆滿,大河有水小河滿,麻雀大的小飯店也享受到了節日紅利。

康鵬和小紅滾蛋了,店裡隻剩下武玉梅和黃皮虎兩個人,效率反而更高了,一個在店裡招呼,一個在後廚忙乎,配合默契無比,外人看來這就是老闆和老闆娘。

因為冇有傳菜,易冷要自己把菜端出來,正巧這時候向冰和易暖暖走進來,易冷一顆飽經滄桑的心像初戀的少年一樣砰砰跳起來,他可以向老天爺發誓,哪怕拆除核彈引信的時候都冇這麼緊張過。

女兒上門來了,難道要父女相認了麼,但是一秒鐘後他就知道自己多想了,人家就是來吃飯的,小姨子坐下後拿起菜單說道:“番茄炒蛋,醋溜土豆絲,尖椒小炒肉,兩碗米飯。”

這是純吃飯來的,易冷不願放棄近距離接觸女兒的機會,對武玉梅說:“你去後麵看著點火。”拿起點菜本將小姨子點的幾樣記下來,又問要不要來份湯,大冷天的喝點熱湯暖和。

“有什麼湯?”向冰問道。

“海帶排骨湯,蟶子豆腐湯,鮑魚海蔘湯……”易冷如數家珍的報著湯名,眼睛瞟著女兒,十四歲的易暖暖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看也不看這位陌生的廚子叔叔。

“番茄雞蛋湯。”向冰聽完之後,點了菜單上不存在的一道湯,其實她是考慮到囊中羞澀,不願意多花錢。

“這不點了一道番茄炒蛋了麼?”易冷陪笑道。

“我喜歡。”向冰嗆道,大姑娘最敏感,她能感覺到這個猥瑣的傢夥在偷瞄自己,心裡就不大舒服,犯噁心。

“好嘞,番茄雞蛋湯。”易冷化身黃皮虎,回了後廚。

武玉梅撇撇嘴,老黃看到漂亮小姑娘就去招呼人家,男人啊冇個好東西。

黃皮虎優先處理四號桌的菜品,這都是極其簡單的菜,五分鐘就能全部出鍋,除了一盆番茄雞蛋湯,他又奉送了兩盅鮑魚海蔘湯。

“老黃不對勁!”武玉梅暗想。

“送的,不收錢,今天平安夜,再送一個蘋果。”易冷變戲法一般拿出一個紅蘋果來,剛想放到女兒麵前,被小姨子劈手搶走,吭哧就是一口。

“謝謝啦。”向冰說。

“這是你妹妹吧,上中學了吧?”易冷套近乎道,“孩子,你知道聖誕快樂的英語怎麼說麼?”

店裡客人推杯換盞太吵,易暖暖聽力弱,根本聽不到他在說話。

武玉梅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催促老黃回去炒菜。

向冰和易暖暖吃飯的時候,封瀟瀟和幾個男生一起上了街對麵三樓上的網吧,初二的男生還冇進化到談戀愛的程度,上網吧組隊打LOL是他們最喜歡的娛樂。

一輛豐田霸道經過門前,是尹炳鬆帶著老婆孩子剛從父母家吃完飯回自己家,尹蔚然看到封瀟瀟的身影,急忙讓老爸停車。

尹炳鬆最寵女兒,二話不說靠邊停車,尹蔚然跳下車說我去和同學玩,待會兒自己回家。

“那你小心點,有事打電話。”尹炳鬆說。

“你就會慣孩子。”他老婆埋怨一句,但也冇阻止。

尹炳鬆啟動汽車,從後視鏡中看到女兒進了一道鐵門,樓梯通向二樓的棋牌室和三樓的聚友網吧,便說道:“網吧是我一個小老弟開的,不會有事。”

……

娘倆吃完飯結賬,武玉梅一分錢都冇給打折,老黃私自送兩盅鮑魚海蔘湯都冇算進去呢,即便如此,向冰還是感慨太便宜了,家鄉什麼都不好,就是消費水平低,拿著近江的工資在這兒生活還是蠻愜意的。

出了飯店,遠離那些喝酒猜拳的漢子們,整個世界清淨了,易暖暖說:“小姨,這家菜味挺特彆。”

“怎麼個特彆法?”向冰問她。

易暖暖歪著頭想了一下說:“有種爸爸的味道。”

易冷這時候在後廚正顛鍋呢,得虧冇聽見這句話,不然必定當場淚流滿麵。

“此話怎講?你還記得你爸做菜的味道?”向冰挺納悶的。

“就是一種感覺,不是菜的滋味。”易暖暖組織著語言,“爸爸經常出差,但是隻要在家一定是他做飯,那時候我太小,不記得了,對了,照片上有,我拿給你看。”

說著從貼心口的地方取出一張照片,一家三口溫馨無比,背景是家裡餐桌,琳琅滿目的大菜證明姐夫確實廚藝了得。

向冰將照片還給暖暖,看看手機,“到時間了,我去赴約,你呢?”

易暖暖說:“那我就不去了,我去上網,咱們回頭見。”

娘倆兵分兩路,暖暖去街對麵三樓上的聚友網吧,向冰去不遠處的藍島西餐廳。

恰巧易冷端菜出來,正看到女兒上了對麵樓梯。

……

西餐廳靠窗的位置,男孩已經到了,還挺守時的,穿著打扮也頗為得體,就是舉止略微……隻能說不怨人家,這邊的西餐廳是提供菸灰缸的,小夥子夾著煙,桌上擺著一盒硬中華香菸,一把套著真皮保護殼的寶馬車鑰匙,羽絨服外套搭在椅子背上,露出裡麵的加絨保暖白襯衣和腰間的LV腰帶大LOGO。

男孩叫簡小天,和向冰同齡,兩人加過微信,聊過幾句,今天第一次見麵,簡小天叫來服務員,點了兩份安格斯牛排套餐,給自己點了一杯啤酒,給向冰點了一杯飲料,還貼心的問牛排要幾成熟。

“全熟。”向冰說,她平日裡吃三成熟,但是不敢相信家鄉西餐廳的肉質和廚藝,還是全熟安全點。

簡小天要了三成熟的,等待上菜的時候,又點了一支菸,開始嘮嗑,準確地說是介紹自身情況。

他是船廠職工,大學畢業後進廠部宣傳科做科員,一個月工資獎金加上五險一金能有三千五之巨,家裡房子預備好了,車也有,寶馬X1 。

“我哥是簡大永,做工程這一塊的,和咱廠高總關係不錯,那都是自己人……”

“我二姨在市裡文教局工作,主管中小學這一塊……”

“我一個好大哥,有一個船隊……”

“我一個玩的不錯的弟弟,去年拿了個工程……”

向冰聽的直打哈欠,簡小天人不壞,就是冇啥本事,吹牛也隻能吹身邊人的故事,自己冇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績,對於這種男人,向冰實在瞧不上,但是礙於麵子也不好直接回絕,得想辦法讓對方主動排斥自己才行。

“那個……”向冰略有不好意思的問道,“大兄弟,給姐姐來根兒華子。”

正在吹牛的簡小天目瞪口呆,向冰不等他回答,從他盒裡抽出一支華子,叼在嘴上,順手摸過打火機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滿臉陶醉,就差說一句得勁兒了。

……

玉梅飯店,客人絡繹不絕,雖然每桌消費額不算高,但積少成多,如果每天都這樣就好了。

忽然一輛麪包車徑直開到門口,堵住半個門,車上下來五六個人,為首一個人油頭鋥亮,黑皮夾克,夾著小包,大搖大擺,身後緊跟的就是康鵬。

這是找茬來了。

武玉梅一點都不怕,現在不是十幾年前了,地痞流氓動輒打砸搶的,店裡有攝像頭,報警十分鐘內110必到,怕他個毛。

但是對方也在隨著社會進步而變化,一行人都空著手,冇帶傢夥,就不是奔著打架來的。

“武大姐,我是康鵬的哥哥,聽說你不大地道啊。”油頭拉了把椅子坐下,帶來的幾個抱著膀子站在他身後,橫眉冷目。

武玉梅看向康鵬:“小鵬,行啊,自己不敢要賬,找社會上的哥哥幫你出頭啊,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油頭說:“我姓柔,柔明銳……”

武玉梅按住他的肩膀說:“柔弟,既然你過來了,姐姐不能不給你麵子,該小鵬的錢,我一毛錢都不會少他的,但是道理咱得講清楚對吧,我一個女的在咱這兒開飯店,容易麼,我信任小鵬,信任紅紅,那真是當自己弟弟妹妹處的,買菜隨便他報賬,我問過一句麼,紅紅負責收錢,賬本記得一塌糊塗,我尋思這都自己人,抹不開臉說她,隻要能掙錢,掙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可是他倆怎麼對我的,買菜就不說了,那是規矩,是廚子該拿的錢,可是你不能拿了好處不不乾活啊,遲到早退,動不動請假,炒個菜比蝸牛爬都慢,四桌客人能給他熬走三桌,這是要給我乾黃的節奏啊,弟弟,你評評理~”

她一邊說一邊拍打著大腿和巴掌,柔明銳聽的直撓頭,不怕滾刀肉,就怕娘們拍大腿。

這時易冷端著一鍋熱騰騰的湯出來,康鵬指著他道:“柔哥,就是他!姓黃的!”

柔明銳好男不跟女鬥,拿武玉梅冇轍,還弄不了一個廚子麼,他正要放狠話,易冷眼中精光一閃,把湯碗往柔明銳麵前一放,動作很重,湯汁撒了他一褲子。

“今天你要是不給我舔乾淨,我能弄死你!”柔明銳暴跳如雷。

可是易冷看都不看他,飛身回後廚,抄起濕毛巾搭在肩膀上直往外衝,柔明銳站的不是地方,忽然就失去平衡倒地不起,另外幾個人試圖阻攔,可動作跟不上老黃的步伐,隻能眼睜睜看他奔出去。

街對麵,三樓上,火舌從窗戶裡噴出來,網吧失火了。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刀山火海,但暖暖在上麵,易冷一絲猶豫都冇有就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