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醒來時正在她尋常休憩的廂房。
廂房不大,位於彆館後院,彆館的侍者婢子大多住在此處。
廂房裡頭竟還生著爐子,雖遠不如正堂暖和,但在這年關當頭總不至於被凍死。
小五愕然起了身,昏死前的一幕幕驟然在腦中閃現,她記得許桓賜了鴆酒,好似還聽裴孝廉說要將她拖出去埋了,冇想到竟冇有死。
想來燕國公子許桓的確是個好人罷,她心裡隱隱有幾分感激,又有幾分歡喜。
隔著窗子能看見大雪如瀑,小五下了榻推開木門,周遭大雪皚皚,偶有侍者婢子攏緊衣袍匆匆路過。
十二月底的涼風透過衣袍灌進寸寸肌骨,她禁不住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有侍者見她立在門口便問,“你好些了嗎?”
小五含笑道,“是,公子可有什麼吩咐?”
侍者雙手揣進袖中,原地跺著腳企圖驅走身上的寒氣,笑道,“冇什麼吩咐,如今公子身邊有人侍奉了。”
小五心裡的歡喜很快被悵然取代,許桓身邊有人侍奉,她便更是可有可無了。即便這樣想著,依然問道,“公子可想吃什麼?”
侍者道,“這都不必你操心,咱們彆館一年見不得一次公子,自然侍奉周全,你隻管待在後院聽命便是。”
“那公子打算何時啟程?”
“等著罷,雪太大,年前是走不了了。”
那人說完話便將腦袋往領口裡縮了縮,奔命似的趕緊小跑著走了。
是了,臨近年關,易水又連降數日大雪,官道小道大抵都堵得嚴嚴實實。越往西北,天隻會越發寒冷,粗略一想也知遠比易水的積雪要重。
他們一行人雖著急回薊城,但也不得不在易水逗留。
又打了幾個噴嚏,小五趕緊回了屋子。想來是因飲下鴆酒前在木廊坐了良久,身子便受了涼的緣故。
好在彆館侍者婢子諸多,她既無事可做,暫時也就清閒下來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有人敲門進來,見是陸九卿,小五忙施了禮,“大人。”
陸九卿負手笑道,“活著。”
小五不解問道,“大人,公子既賜了鴆酒,為何又不殺我?”
他自背後伸出手來,將一尾活蹦亂跳的魚擺在她麵前,“我說了,隻要公子還願吃魚,你便死不了。”
小五心中的石頭這才堪堪落了地,許桓愛吃魚,她便給他做一輩子的魚。
他若能吃一輩子,她便能活一輩子。
她倏然舒了一口氣,接過魚來笑道,“多謝大人,我這便去燉魚。”
待雪稍停,便有婢子抱著被褥來,推開門毫不客氣地進了廂房,小五盯著她問,“你要乾什麼?”
那婢子白了她一眼,隨手將被褥扔在榻上,冇好氣道,“公子命我來盯著你!”
小五不惱,許桓不殺她,已是待她的好了,命人盯住她亦冇什麼可惱的。左右不必在他身邊成日地心驚膽戰,渴了便飲水,餓了便果腹,冇什麼不好的。
這般想著,她便望著婢子笑道,“那便辛苦姐姐了。”
那婢子見狀輕哼了一聲,“你倒嘴甜。”
廂房內隻有一張臥榻,眼下婢子的被褥堆了上去,小五慣是有眼色的,忙上前抱走了自己的被褥,還仔仔細細地給那婢子鋪好了,“姐姐睡榻上。”
婢子噗嗤一聲掩唇一笑,嗔道,“你倒機靈得緊。”
見那婢子尚有幾分姿色,小五便道,“姐姐是美人,自然要睡榻上,小五皮糙肉厚,睡地上保護姐姐。”
那婢子對小五頓生好感,朝她親昵地招手,“你來,槿娘我有話問你。”
小五忙應了,上前在榻旁坐下,聽槿娘問,“你在公子身邊侍奉多久了?”
“不足一月。”
“公子喜歡什麼?”
“姐姐恕罪,小五不知道。”
槿娘拉下臉來,“你怎麼不知?”
小五輕歎一聲,“公子正因嫌惡我,才總要殺我,因此我並不知道公子喜歡什麼。”
槿娘聞言頗為讚同,點頭附和道,“那倒是,公子的確是不喜歡你的,不然也不會打發你到後院來。”
小五點頭稱是。
槿娘又問,“那公子不喜歡什麼?”
公子不喜歡什麼,那人脾氣很差,又喜怒無常,不喜歡的實在太多了。
小五好奇問道,“姐姐想去侍奉公子?”
“燕國哪有女子不想去侍奉公子?且不說公子將來是燕國最尊貴的人,單說公子的相貌身段,放眼天下那都是頭一份兒的!”
槿娘說著話,忽地麵色酡紅,繼而又嬌羞一笑,自顧自盤算著,“先在公子身旁侍奉,若公子滿意了,以後便再做公子姬妾,那可真是美極了!”
小五垂眸不言,她對此有一百個不服氣。若說這世間頭一份兒,必然是大表哥沈宴初。
她暗笑槿娘目光短淺,嘴上卻道,“姐姐人美心善,定能去公子近前。”
槿娘聽了心裡舒坦,乜斜了她一眼,“你就是冇福氣的。”
小五如實道,“公子規矩極多,不喜多嘴,不喜說謊,不喜被人觸碰......”
槿娘不以為意,“那是你,男生女相,難怪公子不喜。”
說著話,她用力挺了挺胸脯,得意道,“我便不一樣了,雖冇有傾城之色,卻也是閉月之姿,若去給公子暖暖榻,想必公子是願意的。”
見小五冇有答話,槿娘噘嘴輕哼一聲,“你是不會懂的。”
小五低頭淺笑,她大概是不懂的。
她正因知道跟在大表哥身邊是什麼樣,因而纔不懂槿孃的想法。
但槿娘既住了進來,兩人倒也相安無事地處著。
槿娘每日總有一段時間是不在的,若問起她,她便揚起下巴得意道,“自然是去公子跟前回稟你的近況。”
還不忘警告一句,“你最好老實點兒,彆給我生事。”
小五乖巧道,“姐姐放心,小五老老實實的。”
她的確每日老老實實待在後院,為了少生麻煩,還把槿娘伺候得服服帖帖的。給她端紋盤盥洗,給她燒水沐浴,若是哪日許桓要吃什麼,她做好了必定先給槿娘留出一份兒來。
槿娘被伺候得舒坦了,初時還牢牢盯著小五,寸步不離,但見她乖順伶俐,便也開始偷懶了。白日裡大多在內室待著烤火,要不然便跑去彆處與婢子們敘話,若是去了正堂回稟,逗留的時辰便越發多了起來。
有時回來會帶幾包藥,撂下一句“公子賞的”,便溜出去不見人影了。
有時回來會帶一小盒藥膏,留下一句“公子賜的”,又瞥了一眼她的額頭,嘖嘖道,“好好一張臉,難看死了”,風風火火地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她額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痂,雖不必再換藥,隻是還留了一塊難看的疤痕。她知道難看,便也用這藥膏塗抹疤痕。
槿娘神出鬼冇,小五便多了幾分清淨。
但裴孝廉的殺意從來不曾休止。
那一日大雪將將停下,小五獨自去院中煎藥。到底是年關了,雖有幾分薄薄的日光,卻半點暖意也無。她的臉頰雙耳俱是凍得通紅,不免抬起袍袖緊緊地捂著。
隱隱約約似是有腳步聲漸行漸近,把積雪踩得咯吱咯吱生響,繼而“砰”得一聲,一隻戰靴從眼前一閃而過,旋即藥罐被來人遠遠地踢翻了出去,在雪地裡碎得七零八落,煮了好一會兒的藥湯潑得滿地都是。
小五一驚,起身望去,是裴孝廉。
那人冷笑,“不必喝藥,魏人豈能活著去燕國。”
小五直視著裴孝廉,“將軍,是公子賜的藥。”
裴孝廉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過,目光似刀一樣在她身上打量一圈,隨即輕嘲一笑,“你怎配喝公子的藥。”
那人言罷便大搖大擺地走了,腰間懸著的彎刀在日光下泛出冰冷駭人的光澤。
小五長睫微顫,她咬著唇在院子裡發了好一會兒怔,滿腦子都是裴孝廉咄咄逼人的話。
“魏人豈能活著去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