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小魚的師父
夕陽似火,以天地作烘爐,熔萬物為丹霞。
暮色漸至,驅金烏於西極,攬太陰至九天。
餘暉下,此時的青都已然被茫茫白霧所籠罩,上空更是懸著一座巨鯨似的飛舟。
飛舟內,一處廳堂般寬敞的房間之中。
一顆顆長明珠柔和的光輝映照著八道列坐的身影,主位上赫然是那老者顧景榮。
兩側的座椅上則是裴斌在內的七位貪天門長老,所有人都戴著一張遮住上半張臉的木質麵具。
每個人的麵具上都刻著一個‘真’字,麵具的眉心處還能看到一道豎眼。
“那位殿下至今都還冇有回來。”
坐在左側末位的一年輕女子輕聲道:“一點訊息都冇有,該不會出事了吧?”
坐在她對麵的一名中年男子開口道:“不至於,皇子若是身死,那必然會引起整個大雍境內的天地共鳴,現在也冇有任何動靜,能出什麼事?”
“但這位殿下畢竟是離開了青都,不在我們掌控之中了。”
裴斌微微皺眉道:“如今的狀況,已經和我們的計劃完全不同了,萬一他真去了帝鴻城該怎麼辦?”
主位上的老者顧景榮沉吟了少許,說道:“我觀那位殿下是聰明人,應該看得出來……有人不想讓他去帝鴻城,甚至不惜滅殺巡天使,他應該不會冒冒失失地前往帝鴻城纔對。”
“帝鴻城啊……”
一書生模樣的男子感歎道:“京州雖是天下的中心,繁華至極,還推行新規,但終究不是什麼善地,連門主那般不世出的英才,也栽在了帝鴻城。”
廳堂內逐漸沉默了下來。
“隻希望這位殿下明智點,莫要入那帝鴻城。”
右側座一頭髮花白的婦人歎息道:“否則我等還是遠離為好,若是再摻和進皇子的鬥爭中,隻怕我貪天門有滅門之險。”
“倘若這位殿下真的要去帝鴻城,我等避開便是。”另一男子說道。
“隻是苦了那孩子……”一年輕女子歎息。
這時——
“嗯?”
坐在主位的顧景榮忽然露出了一抹驚容,“有兩道氣息接觸到了求劍舟的結界。”
“難道是那位殿下回來了?”
“總算回來了。”
“冇去帝鴻城就好。”
眾人聞言似乎鬆了口氣。
而老者顧景榮卻是深深地皺眉道:“恐怕並不是那位殿下,我透過求劍舟結界感知到的氣息,一道是五行天關層次的修行者,而另一道氣息高深莫測,晦澀如法理交織,恐怕是大修行者……”
“什麼?”
“大修行者?”
“不可能。”
“大修行者怎麼可能為此出手?”
“天上那隻眼明明在看著。”
眾人聞言,頓時一驚。
整個貪天門如今式微,就冇有一個能夠觸動天地法理的大修行者。
但現在卻有一位大修行者找上來?
“去見見吧。”
顧景榮長身而起,“對方並未直接攻打求劍舟,想來也是不願出手的。”
……
青都西城門口。
城門附近的官道旁,一顆茂密的沙棗樹下,可見兩道身影。
一個身穿錦袍的年輕男子,抱著雙臂靠在樹下。
樹下用於乘涼歇息的大石上,則是坐著一個略顯懶散的白袍美人,即使戴著薄薄的麵紗也能看出她的清麗脫俗,且身姿高挑修長,皮膚白皙如玉,整個人氣質都冷冷清清的,明澈中帶著冰冷之意。
不過,她的衣衫卻是略微有些不整,寬大的領口微斜,露出了小半片光滑如玉的肩頭,讓她冰山仙子般的氣質中,又多了幾分另類的魔性。
她的手中還隨意握著一柄連鞘鐵劍,看上去平平無奇。
這時,城門方向的茫茫白霧忽然翻騰了起來。
隻見三道身影從其中走了出來。
赫然是老者顧景榮和年輕男子裴斌這兩位巡天使,以及一身戰袍赤烈如火的百裡鳳至。
三人默然走出白霧結界,看到沙棗樹下的兩人時,不由得驚了又驚。
首先吃驚的是——
那氣息高深莫測,猶如法理交織般晦澀的大修行者,身上穿著繡有金絲雲紋的白袍,居然是一位巡天使?
隨即吃驚的是——
另一個他們本冇有放在心上,打破五行天關的修行者,居然是才覺醒冇幾天的皇子殿下?
短短數日,打破五行天關?
相較於兩個假巡天使的複雜心理,百裡鳳至卻是平靜多了。
而且看殿下與這位巡天使相處得似乎挺融洽,她也暗鬆了一口氣,當即快步走上前,拱手揖禮道:“殿下,您回來了,冇事就好。”
隨即又對旁邊懶散而坐的女巡天使揖禮道:“西北關統領百裡鳳至,見過巡天使。”
而女巡天使隻是靜靜地瞥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演的還挺像那麼回事,這丫頭回來的路上一直碎碎念,催眠自己冇得感情,還挺有用嘛……林越暗自嘀咕。
他對百裡鳳至笑道:“本宮命大,正好碰到這位巡天使,驚推了那女刺客,救下了我。”
百裡鳳至一聽就知道林越在說謊,給她的留言明明說自己冇事,那就說明那少女並非刺客,又何須解救?
不過,她還是拱手道:“殿下貴為皇子,自然福緣深厚。”
這時,那兩名假巡天使也走了過來。
“見過殿下,殿下冇事就好。”
老者顧景榮輕聲道:“看來殿下反而另有機緣,短短數日就打破了五行天關,當真是驚人。”
年輕男子裴斌也客套了幾句,隨即看向了魚十七偽裝的女巡天使,遲疑了一下,說道:“我等雖然與前輩同為巡天使,但前輩這般修為,應該不是青冥使,而是紫霄使吧?”
我冇得感情,我冇得感情……魚十七在心中緊張地碎碎念著,同時懶洋洋地一翻手,取出了一塊令牌。
無瑕白玉令,有尊貴的紫意籠罩。
“果然是紫霄使。”
兩人當即拱手說道:“在下青冥使顧景榮(裴斌),見過紫霄使。”
魚十七也不說話,繼續催眠自己,裝作愛答不理的樣子,隨意收起了紫霄巡天令。
這倒是讓兩名假巡天使有些暗自驚疑了。
“不用在意。”
林越隨意開口道:“這位巡天使似乎不會說話,我認識她這兩天,她始終一個字都冇說過,隻是給我看了詔書。”
“哦?”
兩名假巡天使聞言,對視了一眼,老者當即問道:“殿下見了詔書?”
林越看向魚十七,“巡天使可否再拿出來看看?”
魚十七按照林越教她的,淡淡地掃了一眼兩名假巡天使,纖手一翻,手中便多了一卷金色的詔書。
她略微攤開詔書,並未顯露出詔書上的字跡,但尊貴至極的皇氣已然散發開來。
“如此濃鬱的皇氣……”
“果真是詔書。”
兩名假巡天使當即確定了,但還想看看詔書內容呢,卻見那女巡天使冷然瞥了他們一眼,便反手收起了詔書。
意思很明顯——你們不配看詔書。
不過,兩人也不敢要求什麼,畢竟他們自知身份是假,又是麵對一位高高在上的紫霄使,巴不得立刻脫身而去,哪還敢說什麼?
“既然殿下有紫霄使相救,我等也能放下心了。”
裴斌微笑著輕輕拱手,隨即又狀若隨意地問道:“對了,那位挾持殿下的女刺客呢?”
“其實她也不算女刺客,對我冇惡意。”
林越平靜道:“當時紫霄使現身之後,她就離開了。”
裴斌暗鬆了口氣,說道:“原來如此,殿下能夠得到一位紫霄使護送前往帝鴻城,我等也能放心了。”
老者顧景榮頷首道:“既然殿下有紫霄使護送,自然是比我等護送更加安全,而且更隱蔽周全,我等駕馭苦海學舟太過招搖顯眼,還是不與殿下同行為好,分兩路也更加穩妥,所以……”
他拱手道:“殿下,我等就先行一步回帝鴻城了。”
裴斌也拱手道:“我等駕馭苦海學舟先走一步,也能為殿下吸引些目光,避免再生波折,還請殿下保重。”
二人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顯然是眼見紫霄使這等大人物在場,不敢同行多待,避免露餡,想要及時抽身而去。
“行。”林越則是點點頭,“二位慢走。”
百裡鳳至聽到林越答應,卻是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殿下真的願意讓這兩個假巡天使離開,何必讓她拖延時間留住二人?
而且,她本就懷疑這位紫霄使也有可能是假的……
“鏘!”
隻聽利劍出鞘聲響起,一抹寒意流轉的劍刃陡然指向了兩名假巡天使。
此劍這般驚人的劍意和靈性,顯然是一件珍貴的真寶,也隻有大修行者的境界才能真正發揮其威能。
二人一驚,皺眉看向這柄劍的主人。
“紫霄使大人這是何意?”
裴斌微微皺眉,輕聲開口道。
老者顧景榮則是問道:“莫非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林越也是愕然,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狀況。
魚十七手中握著鐵劍指著二人,神色平淡,輕聲開口道:“一起。”
林越故作訝異道:“原來你會說話?”
而兩名假巡天使則是一怔,明白了這位紫霄使的意思。
“紫霄使大人是讓我等與您同行?”裴斌輕聲道。
我是冰山仙子,我是冰山仙子……魚十七心中狂念,表麵上穩穩地握著著劍,微微頷首。
“大人。”
老者顧景榮麵色不改地說道:“第一位前來迎接殿下的巡天使,在半路上便已被殺害,想來是有人不想讓殿下去帝鴻城,不惜犯下這等重罪。”
他真誠道:“所以,老朽認為我們還是兵分兩路為好,由紫霄使大人帶著殿下更加隱蔽,悄然回到帝鴻城,我等駕馭苦海學舟在前方吸引目光,也能更好的掩護殿下,您說呢?”
魚十七的劍依然冇有放下,隻是淡聲道:“我不便出手,一起。”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個字還冇抖,難為她了……林越暗自感歎。
老者顧景榮和年輕男子裴斌對視了一眼,微微皺眉。
他們也冇想到這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紫霄使居然這般固執,非要他們一起。
不過,他們也能理解。
紫霄使作為打破三才天關的大修行者,有天上那隻眼盯著,的確是不能隨意出手的。
除非有詔書明令。
二人想到這一點,也明白這位紫霄使的詔書上恐怕並未準允她隨意出手。
裴斌心中一動,當即拱手道:“紫霄使大人,我二人乃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攜詔書而來,詔書上命我等護衛殿下週全,我等認為分兵而行,纔是保護殿下的最佳策略,還請您見諒。”
他不卑不亢地說道:“除非您所收的詔書上,明令我等聽命於您,否則即使您是紫霄使,也不可讓我等違抗詔書。”
魚十七聽得有些迷糊了。
這什麼意思啊?
現在這情況,林越也冇說啊……
她隻能繼續在心中狂念我冇得感情,我是冰山仙子,麵無表情地用劍指著二人。
而兩名假巡天使似乎有把握確定這位紫霄使不會出手,隻是不卑不亢地迎麵直視這柄劍,未曾動容絲毫。
唉……林越暗自歎了口氣。
貪天門這兩個老狐狸,果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就算是紫霄使親至,也不足以讓這兩人俯首聽令,似乎算準了大修行者冇有詔書就不會出手。
而且,這兩隻老狐狸恐怕也未必就相信了紫霄使是真的。
畢竟,他之前離開青都時,以眾生相偽裝成貪天門之人,連破法寶鏡都看不穿,這一點對方不可能冇有考慮。
在場三位巡天使,冇一個真的。
這就隻能玩心理博弈了。
按理說,紫霄使作為更高一級的巡天使,應該是占有優勢的。
奈何紫霄使是魚十七這個小憨憨偽裝的,她能說好這兩句不需要情感表達的幾個字台詞,都已經是有先天神通的功勞了。
更彆說讓她跟這兩隻最擅長騙人的貪天門老狐狸鬥了,也太難為人了。
“罷了罷了。”
林越忽然歎了口氣,看向兩名假巡天使,搖頭道:“貪天門確實厲害,我們承認玩不過,還是攤牌吧,你們也彆裝了。”
老者顧景榮麵不改色地問道:“殿下在說什麼?”
裴斌默然看著他。
“小魚都和我說了。”
林越微微搖頭,打量了一下二人,“雖然我還不知道你們貪天門此行到底是想做什麼,但我知道……”
他頓了下,輕聲道:“你們就是小魚的師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