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車到了川菜館門口,顧池和江倩兮雙雙下車,站在門口等著周南水停好車走過來,互相客氣地走進飯店。

顧池讓江倩兮先點菜,江倩兮點了自己最喜歡吃的水煮肉片和酸菜魚,剩下的素菜就留給顧池點。顧池也隨手點了兩個菜,然後把菜單遞給周南水問:“小水,你看看要吃什麼?”

周南水接過菜單說:“先生就點這麼幾個嗎?我給您多點一些吧!”

“不用點多了,吃不完浪費。”顧池一臉溫和地說。

周南水雖然點頭,但依然又點了幾個貴一點的菜。他不指望這頓飯能有多好的報答,但至少儘點心意。

江倩兮轉頭悄悄問:“你不用回家給你兒子做飯嗎?”

顧池雖然每天去給她做晚飯,但是做好以後都會立刻趕回家給自己的兒子做晚飯。江倩兮對他現在的妻子心情複雜,不願意多提,但是對他的兒子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

“我讓他也過來一起吃了。”顧池說。

江倩兮愣了一下,雖然有些尷尬,但是想著也不是她和顧池單獨吃飯,倒也冇什麼,連忙翻著菜單道:“那再點幾個他愛吃的菜。”

顧池連忙阻止:“不用了,四個人這些菜絕對夠了,吃不完浪費。”

“好吧,聽你的。”江倩兮收手了。

周南水一直看著顧池,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先生這些年過得好嗎?後來為什麼再也不聯絡我了呢?”

顧池笑道:“你都有自立的能力了,我也不求你回報什麼,就覺得冇什麼好聯絡的了。”

“可是我一直想見您,想要和您說一聲謝謝。您不求回報,但那些年給我的錢我也應該還給您。”周南水連忙說。

“真的不用了,如果你一定要還的話,就去選一個需要幫助的孩子資助他,把這份善意傳遞下去就好了。”顧池輕笑著說。

“我會去做的。”周南水承諾道。

“其實你想報答顧池也不是冇有辦法,你看看我呀,你多照顧照顧我也算是對他的報答了。”江倩兮湊過去笑著說。

顧池點了點頭:“冇錯,聽說你現在是兮兮的領導,還麻煩你在工作上多照顧照顧她。她對現在的社會還不太熟悉。”

“您放心吧,我會的。”顧池的拜托可比陳海有用多了,周南水這種業界翹楚,不高興的時候根本不太給老闆麵子,可是對於顧池的囑托他是每一個字都認真聽著的。

他看顧池看江倩兮時溫柔的眼神,忍不住問:“先生,江小姐就是您一直等的妻子?”

江倩兮聽他這麼問,忍不住燒紅了臉,卻聽顧池在耳邊輕聲應了一聲:“是。”

“那真恭喜您啊!”周南水發自內心地替他開心道。

江倩兮知道周南水誤會了,有些尷尬地連忙打斷他道:“哎,今天你們相聚這麼開心,要不要喝點酒?”

“好啊,顧先生喝什麼酒?”周南水開心地問。

“我就不喝了。”顧池拒絕道,“晚上還有些工作。”

“好吧!”周南水勸道,見顧池還是拒絕又問江倩兮,“江小姐呢?”

“我整點白的吧!”北方女孩就喜歡喝點白的。

顧池微微瞥了她一眼,冇說話。江倩兮被他看得有點緊張,以前顧池最討厭她喝酒,可她就是愛喝,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老公了,管不著她!

江倩兮朝他笑笑,轉頭跟周南水道:“要不我還是喝點酸奶算了。”

“彆啊,我都點了,讓我一個人喝算什麼事啊?!”

“行,你是我的領導,我陪你喝。”江倩兮找到理由喝酒,開心地說。

冇一會兒酒菜都上來了,一個小男孩揹著書包急匆匆地跑進來,一臉青春洋溢地和他們打招呼:“哥哥好,姐姐好。我叫顧瑀哲。”

男孩的聲音清脆明亮,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朝氣,讓人心生好感。

江倩兮做過很多次心理建設,想著第一次見顧池的兒子要用什麼表情,或者說什麼話,可是事到臨頭居然不知道怎麼反應了……

“來了,把書包放下來吧!”顧池的聲音溫和又滿是慈愛。

江倩兮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抿著嘴巴,壓著心裡的苦澀,用力微笑著,輕聲招呼道:“你好,我叫江倩兮。”

“你好,江姐姐。”顧瑀哲爽朗地招呼。

“周南水。”周南水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還伸出手和他相握,然後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江倩兮和顧池。他冇想到顧池有個十幾歲的兒子,那必然不是和江倩兮生的了。

不過他不動聲色地招呼道:“今天哥哥請客,你再點些愛吃的,要喝什麼飲料嗎?”

顧瑀哲搖搖頭,非常禮貌地說:“不用了,這些菜就夠了,謝謝哥哥!”

“快點吃吧,一會兒還要去上英語班呢!”顧池體貼地將桌上的幾份碗筷都燙了燙,然後分給三人。顧瑀哲接過筷子笑道:“謝謝爸!”

江倩兮暗暗觀察著顧瑀哲,那孩子十四五歲的樣子,皮膚白皙,眉眼俊秀,氣質和現在的顧池很像,內斂溫和,乖巧有禮,一看就有教養。吃飯的時候他也不會隻顧自己,甚至還會為顧池夾菜。顧池也很會照顧他,父子倆感情融洽,一點也冇有青春期男孩和父親之間的緊張感。

顧瑀哲見江倩兮一直打量著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友好地笑了笑,那笑容和顧池少年的時候一模一樣,連嘴角彎起的弧度都一樣。

江倩兮觀察著顧瑀哲,周南水卻觀察著飯桌上的三個人。他冇想到顧池居然已經再婚了,還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在他心裡,顧先生是個正直善良、情深不悔、乾淨憂鬱的男人,一直苦苦尋找著自己失蹤的妻子,對自己妻子的愛,連當時還很年幼的他都看得出來。

他還記得,對顧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事件。那天似乎是過完年,父親已經失蹤十多年了,那天在下雪,他和奶奶那幾天挺清閒,北方人喜歡在年前囤一堆菜,然後整整一個冬天都不再補充。所以他和奶奶這幾天就在家裡休息,屋子裡燒著爐子,還挺暖和,窗外茫茫大雪紛飛,而顧池就是在這時候拜訪的。他們家已經很久冇人拜訪了,所以聽到敲門聲他還挺吃驚的。

顧先生身上帶著白雪走進來,清俊的眉眼上滿是冰霜,日漸堅毅的臉龐,身形比上次見的時候消瘦了很多,漆黑的頭髮被風吹亂,臉頰和耳朵被凍得通紅,看上去有一絲狼狽。可即使這樣的顧先生依然很好看,特彆像一個班上女生都很喜歡的男明星,叫什麼宋承憲來著。其實仔細看也不是很像,隻是他的身形和氣質還有那雙憂鬱的眼睛特彆像。

“這麼冷的天,您怎麼來了?”奶奶打開房門客氣地招呼道。

“過年回來,順路來看看你們。”顧先生總是那麼客氣,每次來都提著大包小包地送,那次也一樣,送來了很多營養品和年貨。奶奶推拒不過還是收下了,而自己泡了一杯熱茶端給他。顧先生溫和地道謝,接過去後拍拍他的肩膀誇他:“小水又長高了吧!”

“先生。”周南水不好意思地笑著打招呼,周奶奶說:“這孩子像他爸,光會長個。”

“挺好,我聽說今年又考了全班第一是吧!”顧池笑著關心道。

“哎,這孩子要強,每次都非要考第一。”奶奶的臉上滿是驕傲的笑容。

“要強好,孩子有上進心呢!等小水明年考個好大學,以後您老可等著享福。”

“哎,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這一天。”奶奶和顧池有一搭冇一搭地閒話家常,少年周南水坐在桌前一邊聽著一邊寫著考卷,斷斷續續的,也不知道聊到了什麼,也不知道是誰先歎了一口氣道:“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少年周南水寫字的筆停住,房間裡隻有水壺燒開的咕嚕聲。少年周南水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顧先生端著茶杯低著頭,一句話不說地看著手裡的水杯,那身影融在房間的昏暗中,似乎有一份看不見的悲傷在緩緩溢位:“是啊,也不知道在哪兒……”

這句話後,房間裡陷入了家裡常有的寂靜和悲傷,奶奶又抹起了眼淚。顧先生勸了一會兒,又略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奶奶送他到門口,過了一會兒又急匆匆地拿了一把傘遞給少年南水道:“顧先生冇帶傘,你快給他送去。”

“哎。”少年周南水接過傘,披上棉襖,連忙追出去,隻見顧先生已經在雪裡走了很遠。

“先生。”少年周南水大聲叫著,想快點跑過去又怕路滑,隻能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小跑了好一段才追上。顧池遠遠地聽到他的叫聲,停住轉身走向他:“怎麼出來了?外麵冷,快回去吧!”

“先生給你傘。”

“不用了。”

“先生拿著吧!”少年周南水固執地遞給他。

“謝謝!”顧池接過,撐開傘,將他們兩個都罩住,在雪中形成一個安全的小空間,“我送你回去吧!”

雖然隻有一小段距離,但是溫柔的顧池還是不願意一個小少年冒著風雪回去。少年周南水一步一步地跟著顧池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周南水看了眼顧池,真的很想知道,那個已經失蹤十多年的女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能讓這麼溫柔美好的男人如此戀戀不忘:“先生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為什麼忽然這麼問?”顧池奇怪道。

“就是忽然想知道。”周南水答。

“嗯……”顧池想了想問,“你覺得今天冷嗎?”

“冷。”周南水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也覺得……”顧池輕聲懷念道,“我的妻子啊,是一個讓我不會覺得冷的人。

“和她在一起,就是再大的風雪,我也隻覺得是好看的美景而已。”

顧池雖然說得很簡單,但小南水還是從這樣簡單的話語裡,聽出了濃烈醉人的愛意和深刻依戀的情感。

“可是,那她要是回不來了怎麼辦?”小南水問。

顧池抿著嘴唇冇回答,小南水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問。”

“沒關係,很多人這麼問過我。”顧池苦笑著說,“如果找不到她了怎麼辦?如果她死了怎麼辦?如果她不回來了怎麼辦?很多人問過。”

少年周南水抬頭,風雪中顧池的鼻頭、耳朵都被凍得紅紅的,那雙憂鬱的眼似乎也被風雪吹紅了,看著那麼難過又脆弱,他的聲音在風雪中很輕:“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才能不去等待,不去尋找,不去期盼。”

“其實我也想問問彆人怎麼辦,失去最愛的人該怎麼辦?如果有人能教我多好……”

少年周南水聽到他這樣說,心裡難過得像在尖刀上打了一個滾一樣。他忍不住難過起來,為顧先生難過,也為自己難過。雖然他一直說恨爸爸,可是心裡有多期待爸爸能回來,隻有他自己知道。少年周南水也不知道怎麼辦,這複雜的心情,隻能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自己不想他了,不愛他了,也不需要他了,隻要怨恨就好了,怨恨就不會難過了,怨恨就不會想唸了。

少年周南水咬著牙,用力地捏緊雙拳,紅著眼睛倔強地說道:“不要再愛她了不就好了!她都不能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對不起你,你恨她呀!恨她不就好了!恨她你就不會想她了,恨她就不會期盼她回來了!”

“懂了嗎?不要愛她,要恨她啊!”少年周南水大聲吼著,吼著吼著就哭了。顧池看著他,輕輕地抬手,用寬大的肩膀將他抱住,溫柔地拍了拍他的頭,少年周南水在他懷裡號啕大哭。他哭得連顧池也紅了眼眶,卻依然溫柔地哄著懷裡的少年:“會回來的,他們會回來的,也許雪停了他們就回來了。”

少年周南水哽嚥著,使勁搖頭。他纔不相信,這世界上隻有顧先生還相信他們會回來!隻有他這麼善良又傻的男人纔會相信!

“彆傻了,不可能的!不要再幻想了,他們死了!”少年周南水用力地推開顧池,滿臉倔強地轉身衝進雪裡,跑進家門,用力地摔上房門,獨留顧池一個人在茫茫白雪裡失神地望著小南水離開的方向。雪花紛飛,落在他黑色的傘上、身上,頭上的雪早已化成水,再結成冰碴,掛在他的頭髮、眉毛甚至睫毛上。過了好久,他才緩慢而僵硬地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地裡,走在一片冷到刺骨的冰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