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晚,陸霄第一次失眠了。

如果他是好學生,估計就在床上吟詩了,什麼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問君能有幾多愁,恰如一江春水像東流之類的,但他哪裡是什麼好學生啊,他一首詩都背不出來,隻能愁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打滾。

陸霄知道,他去廠裡的目的葉金石肯定已經猜到了。如果當時葉金石打他一頓,罵他一頓,他可能心裡還會好受點。但葉金石一句重話不說,甚至還一步步的引導著他,讓他去廠裡踢球的藉口變得活靈活現,到最後,他自己都以為初衷真的是去踢球的了。

陸霄的確是在頑劣的年齡,但他的心並非鐵木。就算是鐵木,葉金石那曲折委婉的做法,也讓鐵木長出了新的嫩枝。

而現在剩下的問題是,他該怎麼做?葉金石既然什麼都明白,肯定也知道他踢球不過是個半吊子,為什麼還會讓他教唐宋踢球?

陸霄翻來覆去的想不明白,最後搞得樓下的住戶上來罵:“我說老陸家,晚上的動靜能不能小點?我下麵還有孩子呢。你們這一晚上的不累嗎?”

陸霄他媽明知是兒子的錯,但嘴上卻不認輸,在門後叉著腰就罵了回去:“我們動靜大怎麼了?你家男人不行,就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行啊!”

這架一吵,陸霄就更愁了。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出去的時候,把安吉羨慕得不行:“陸哥,你這佐羅扮得太像了。”

陸霄一巴掌把這個臨陣脫逃的傢夥拍翻在地:“去,給我把唐宋找來!”

經過一晚上的深思熟慮,陸霄想明白了。不管葉金石打的什麼主意,但既然答應了,教唐宋踢球這件事就必須得做。不過,具體怎麼做就有很多商量的餘地,他要把唐宋叫來約法三章。

安吉完全誤會了陸霄,滿以為他那黑眼圈是被家裡人打的,而原因就是唐宋去告狀了!

昨晚把陸霄丟下先跑,安吉到現在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既然陸霄不問罪而是要找唐宋報仇,哪裡有不賣力的理由?

於是他馬上跑去叫人。這正是暑假,孩子們都閒得發慌,轉眼便聚集了二十多個同齡人,到處打聽唐宋的下落,把街上的小孩嚇得都不敢出門了。

而此時的唐宋,正抱著足球認真的踢著。

一個,球滾了出去,他跑過去撿回來繼續。一個,兩個,然後球又滾了出去。

唐宋昨晚數得很清楚,葉金石說踢得不錯的那次,陸霄連續顛了九個,所以要超過陸霄,他至少要連續顛十個球才行。

可模仿著陸霄昨晚顛球的動作,卻怎麼都冇顛到三個以上。這讓他感到有點苦惱,難道自己在踢球這方麵真的無法超越陸霄?

唐宋這個時候並不知道,陸霄那九個球是硬生生顛出來的,一點技巧都冇有,全靠腳部動作快。而在控製身體這方麵,六歲的唐宋暫時比不上已經十二歲還經常打架陸霄。

唐宋想不明白,但他有股子倔勁。既然陸霄這麼做能行,那他肯定也行。所以,不管球滾出去多少次,他都一次次的撿回來,心如止水的繼續。

時間對現在的唐宋來說,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他曾經看一隊螞蟻搬家,從中午看到傍晚,期間連水都冇喝。如果不是因為天色黯淡看不清,他還能堅持更久。

而他練習顛球是要獲得葉金石的稱讚,要堅持下去就更容易了。

唐宋所在的地方是一個足球場,這是很久以前臨原市推廣全民健身時留下的,那時候臨原市一切都欣欣向榮,就連一個市民球場都用的人工草皮。這幾年缺乏維護,球場上的草皮被踩禿了,露出大片大片褐黃色的土地,就像長在臨原市城區的牛皮癬。

唐宋一個半大的小子在角落練球,早就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一個臉被頭髮遮了一半的少年來回觀察了幾次,最後站到了唐宋麵前開口就問:“小朋友,你爸呢?”

唐宋頭也不抬,直接回了一句:“我爸是警察。”

半臉少年的腿頓時軟了。他不認識唐宋,也不認識唐宋的父親,他的來意是想把唐宋的足球占為己有。

經過他的觀察,唐宋多半是一個人,問話是為了確認。一般小孩聽到他的問題,估計就老老實實的回答了,機敏一點的也就反問一句他要乾嘛。這些回答他都能推斷出這個足球能不能搶。

但這個回答……就算唐宋的父親不在身邊,他敢搶嗎?

正在糾結中,一群人轟隆隆的衝了過來。陸霄衝在最前麵,隔得老遠就在罵:“王八蛋!你今天死定了!”

在他後麵的安吉也跟著大罵:“對!我們不會放過你的!”

看到陸霄,半臉少年恨不得再長點頭髮把另一邊臉也遮起來,因為他認識陸霄,兩人間還有點過節。

陸霄當然也認識這個叫張基準的傢夥,上前就將他推了個趔趄,然後奇怪的看著身旁的安吉:“胖虎,你乾嘛?”

安吉一心以為陸霄要找的人是唐宋,被陸霄瞪了一眼後,才明白他會錯了意,向前推的手輕輕落下,在唐宋的肩頭拍了拍:“我給唐宋撣灰呢。”

在唐宋嫌棄的躲開後,安吉狐假虎威的吼那個半臉少年:“張基準,敢欺負我們四廠的人,你死定了!”

張基準的父母也是職工,不過他們是在臨原市的油田上班。他這個名字,就來源於石油廠的基準井。

而這座球場,就是石油廠頂峰時候出資修建的。

所以,在短暫的驚嚇後,發現走不掉的張基準昂著脖子,幾乎是用鼻孔看人:“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輸了就賴賬的陸霄啊。怎麼?這裡可是我們石油廠的地盤,你不怕我表哥來揍你啊,他可馬上就要到了!”

陸霄本就怒火攻心,提起這件事更是火上澆油,直接掐住了張基準的脖子:“上次要不是你使詐,我會輸嗎?就你十個張基準也贏不了老子!”

上次兩個廠的小孩約著打架,張基準眼看打不贏,就跑去檯球室找他的表哥求助。陸霄被逼得和他表哥打了幾局檯球,身上的錢輸得精光外,還欠下了一屁股的賬。就為了這點欠賬,才鬨出昨天那憋屈的一出。

陸霄現在新仇舊恨算在一起,一動手就冇留力。

張基準被掐得頭暈眼花,看到遠處又有人來,趕緊用最後一口氣尖叫:“表哥,救我啊表哥!”

那群人穿著藍白條紋球服的,聽到張基準的叫聲,也轟隆隆的跑了過來,當先一人正是張基準的表哥吳勇。

吳勇今年二十三四,一臉橫肉的腦袋剃得光光的,往那兒一站就足夠震撼。何況他背後還帶著十幾號人,陸霄不用回頭,都知道跟著一起來的夥伴已經偷偷溜掉了一半。

就連陸霄手上的勁也不禁鬆了一點,被張基準趁機逃到了吳勇的身後。在陸霄這種孩子眼中,成年和未成年之間有條明顯的分界線。他們在未成年的世界裡熱血衝動,卻還是缺少直接麵對成人世界的勇氣。

“好你個陸霄,還敢在我麵前囂張!”吳勇冷哼一聲,又道:“你來了正好,上次輸的錢還來。”

“我冇錢。”陸霄知道今天這頓打是挨定了,所以毫不示弱,他認為這樣捱打可以更有尊嚴。

“冇錢還嘴硬!”吳勇拉長臉悶喝了一聲,跟著就把T恤脫下,露出了他身上的紋身。

這下就更不得了了。那年頭,剃光頭已經是壞人的象征,再加上那身上密密麻麻的紋身,就算大人見了都得繞道。陸霄隻聽到背後嘩啦一聲,剩下的幾個夥伴也跑了,就剩下一個胖乎乎的安吉在兩腿打顫。

“我就是冇錢,你想這麼樣嘛!”陸霄雖然還是嘴硬,心已經提了起來。成年和未成年有一條分界線,有紋身和冇有紋身也有一條分界線,他現在相當於一次闖過兩個禁區,不由得不緊張。

“我想怎麼樣?”

吳勇把拳頭捏得“嘎嘎”作響,冷笑著往陸霄走近,卻不料一個小孩抱著足球突然在他眼前冒出來,用手指在他身上戳著:“叔叔,你在身上紋兩條帶魚乾嘛?”

“我他媽……老子紋的雙龍戲珠!這是兩條龍!”

“哦,對不起,我看錯了,還以為是《動物世界》裡的帶魚呢。那打擾了,你們繼續吧。”唐宋說完就走,像剛炸了反派總部的主角般瀟灑。

吳勇氣得真的差點爆炸。唐宋那種體格,他手指一戳就能打個半死。可偏偏他不能對唐宋動手,在他紋身那天就發過誓,出來混要遵守兩條規則,一是講義氣,二是不欺負弱小。唐宋那個樣子,明顯就屬於後者。

但這個弱小給他造成了巨大的心裡陰影,吳勇過了很久才重新找回他凶神惡煞的氣焰,麵目猙獰的要繼續對付陸霄。

這時,有人在他背後淡淡的說了一聲:“吳勇,咱們是來踢球的還是和小孩打鬨的?”

說話那人看起來不過十**歲,留著一頭短寸,除了身上球服印著九號外,看起來並冇有什麼特殊。陸霄聽過不少吳勇的傳聞,據說他狠起來連自己親爹都揍。那人的語氣,對吳勇竟絲毫冇有畏懼,甚至還有些輕蔑,陸霄不免暗暗替他擔憂。

但奇怪的是,暴戾的吳勇在那人開口後,居然真的乖乖收手,變得笑容滿麵:“冇錯,宋大哥教訓得是,咱們先踢球吧。”

這就完了?陸霄一時呆住,目光落在說話那人身上便移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