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歲考 中
“若塵,看來你這七日清修獲益不少,居然已突破了太清至聖一境。
尋常弟子若要過這築基第一關,少說也要一年時光。
你如今隻用去半年左右,不錯不錯。”
紀若塵立刻站起施禮道:“多謝紫雲真人誇獎。”
紫雲真人撫須微笑,點了點頭,又上下打量起紀若塵來。
紫雲真人兩彎長眉,五縷長鬚,麵透玉色,膚現寶華,一身仙風道骨,氣度風範又要超過玉虛、紫陽等出家真人。
紫雲真人所長在金丹大道、鼎爐之學上,所煉靈丹道德宗無出其右。
道德宗諸脈真人平日裡都不大出山走動,惟有這紫雲真人一年中倒有大半年遊曆天下,為的是尋找那些奇珍異材。
紫雲真人盯著紀若塵看了半晌,皺眉沉吟道:“若塵,你此刻真元雖強,但是五行紛亂,木性獨盛。
又陰陽不調,上次授課時你經脈尚偏陰寒,不過數日今日就轉呈至陽,又有雷火之性。
真是奇怪……” 一道寒氣從紀若塵心上滾過。
他先後解離過多件小法器,大多是以木性為主。
不知是否初悟解離訣時解離了張殷殷的木劍之故,紀若塵對付起木性法器來,要比其它屬性法器容易得多。
實際上當日張殷殷所持木劍隻是凡品,但她以全身真元催運乙木劍氣,是以當時的木劍也成法器。
此後那副紫晶卦簽靈氣過於凶厲,也把紀若塵折磨得死去活來。
他好不容易融彙了這數道外來靈氣,隻是玄竅脈絡為之有所改變。
不想紫雲真人眼力厲害,一眼就看出了紀若塵身上這諸多變化。
紀若塵當下隻作糊塗,一臉茫然,似是全然不明白紫雲真人在說些什麼。
心底卻直冒涼氣,既然紫雲真人注意到他的變化,其他真人冇有看不出的道理,今後他除了要再三小心外,還得準備個什麼說辭來搪塞。
紀若塵正在這裡大傷腦筋,那邊的紫雲真人自顧自不停地喃喃自語,又屈指掐算著什麼。
這個動作又把偷眼注意紫雲真人舉動的紀若塵駭出一身汗來。
過了片刻,紫雲真人方纔撫須微笑道:“若塵,諸位真人是否給過你不少丹藥?
嗬嗬,這句話我不當問的,你不答也罷。”
紀若塵含糊答道:“真人們的確給過我丹藥,還傳了些服藥時用以煉化藥性的口訣。”
先後有三位真人給過紀若塵丹藥,但他隻服用過顧守真真人的龍華丹。
玉玄真人和太微真人相贈的靈丹因為煉化藥性過於費時費力,一直還放在房中未動。
紫雲真人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我隻推算出你服過顧守真真人的龍華丹,至於其它的丹藥,我就推算不出了。
嘿!
他倒真還捨得!
哼,不過這些傢夥簡直就是胡鬨!
這丹藥也是能亂服的嗎?
不求五行陰陽調和,不講丹華鉛汞金精,諸多丹藥一股腦的服下去,就是你現在這副樣子了。”
紀若塵見紫雲真人並未推算出解離法器之事,先放下了一半心,聽到後半句,那心又高高提了起來,他吃的可是比丹藥更強的五行靈氣,忙問自己究竟有何不妥之處。
解離訣雖是仙訣,其意是自行進入紀若塵神識的。
隻是仙訣上的那些文字,紀若塵是一個也不認識,難說他悟到的就是仙訣全部秘奧,更有可能解離訣根本不是這樣用的。
紫雲真人笑道:“你也不必驚慌,這些丹藥至少對你冇什麼壞處。
我宗各宮丹鼎之術終究出自同源,這宗雖有高下精粗之分,但皆是有所成就的。
不過此刻你體內陰陽紊亂,五行不調,雖然於身體無礙,但就好比劍走偏鋒,終究不是正道。
如此一來,你真元雖強,可能發揮出來的功效不過十之六七而已,欲速則不達啊。”
“那該如何是好?”
紀若塵忙問道。
聽了紫雲道長的寬慰,心懷鬼胎的紀若塵更是惴惴,丹藥和丹藥之間是不會相剋,靈氣和丹藥之間可難說了。
紫雲真人道:“你也不必驚慌,待我回去後開爐設鼎,煉上幾顆黃庭日月丹,你七日一服,服上三顆後,體內陰陽自然調和。
隻是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亂服真人們給你的丹藥,就算想服,也要先問過了我。”
紀若塵連忙稱“是”,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玉玄真人曾賜過一瓶玉液七巡丹,說是可以助長三清真訣的修行,囑我這幾日就要按時服用。
這玉液七巡丹,我不知道當不當服。”
一聽到玉玄真人之名,紫雲真人臉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丹元宮無一不學,無一能精,幾百年來一直如此。
玉玄那小傢夥又懂得什麼丹鼎了?
更不必說金丹正道!
這玉液七巡丹是丹元宮的祖方,她就當成了寶,其實效用較守真真人的龍華丹差得太多了!
我十幾年前就跟她講過,讓她把手裡那條玄火羽蛇作為藥引,將這爐玉液七巡丹回爐重煉一番,藥效可連增三倍,凡品立成仙丹!
但她就是不聽!”
紀若塵儘力做到不動聲色,但臉上的表情仍多多少少有一點古怪。
紫雲真人恬淡謙和,仙風隱隱,平日裡氣度是極佳的,隻是一提到丹元宮玉玄真人,他就如變了個人似的,語氣尖酸,口角刻薄,風度全失。
與八位真人相處時間一久,紀若塵也就大體知道了這其中的奧妙。
原來紫雲真人少年時起就嗜好丹鼎,如今他道法大成,於金丹大道上更有了不起的成就,發前人所未發。
隻是金丹正道不同於三清真經,三清真經求諸於內,講究的是內丹有成,育胎百日,結成金嬰,自此始算踏上大道。
而金丹正道煉的是外丹,鼎爐真火,奇珍異材,樣樣不可或缺。
金丹大道到了紫雲真人這一地步,天天愁的就是如何才能尋到稀世之材了。
丹元宮中多有奇珍異獸,看在紫雲真人眼裡,無一不是可入鼎爐的良材。
據傳他曾向玉玄真人討要靈獸,當然被玉玄真人斷然拒絕。
而後紫雲真人又曾向她求某種靈物的飼養之法,再被玉玄真人堅拒。
自此紫雲真人所主的天關宮算是與丹元宮有了嫌隙。
一提到丹元宮的丹藥,紫雲真人精神立長,輾轉批駁起玉玄真人的道行來。
紫雲真人批駁玉玄真人倒不是信口雌黃,以他道法大成的見識,上引經據典,下溯本逐源,每一句都可稱得上是真知灼見,值得紀若塵回去潛心思索數日,在今後道法修煉中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是以他雖然囉嗦,但紀若塵每次都極是專注,生怕漏了一字一句。
但這一次紫雲倒冇有象往日那樣長篇大論,僅說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收了口,倒讓凝神傾聽的紀若塵頗為意外。
紫雲真人品了一口茶,徐徐地道:“若塵啊,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我宗內小考之時。
屆時各脈弟子會按三清真訣境界分彆較技,以考較弟子們過往一年的功課。
這一年一度的小考,乃是我宗內盛事,能夠在考較中勝出,可是莫大的榮耀。
不過你入門時間不長,真元進境雖快,但應用還不夠純熟。
所以今天就不講辨識藥材了,我授你一門速成取巧的法子,喚作丹砂訣,取的是‘丹砂生木,鉛華出金’之意。”
當下紫雲真人傳了口訣後,再細細為紀若塵釋疑解惑,直至他大略明白為止。
這丹砂訣乃是出自《玉皇寶籙》,並非增進真元之訣,而隻是一門運使真元的訣竅,所以用不了一月時光就能研習熟練。
此訣一經使用,身周將浮現無數由真元凝成的細小丹砂,同時通體堅硬,若披重甲,可以說是攻防兩宜的妙訣。
紀若塵此時對各脈真人所長都有所涉獵,學下來總覺得這丹砂訣有些不大對勁的地方,究竟哪裡不對,卻又有些說不出來。
他苦思片刻,霍然開朗道:“我明白了,這丹砂訣破解丹元宮道法最有效果!”
脫口而出後才覺得有些不妥,連忙抬眼向紫雲真人看去。
紫雲真人卻撚鬚微笑起來,讚道:“若塵,你悟性果然不錯。
正是如此。
這丹砂訣乃是我這一個月來新近從《玉皇寶籙》悟出的。
丹元宮道法華而不實,虛浮無力。
你若遇上了丹元宮弟子,隻消用上丹砂訣,以沉凝破浮華,就算對方道行比你高出少許,你也不難取勝。”
若塵一聽,就知是紫雲真人有意栽培。
這種專破彆脈道法的訣要並非正道,然則一是用在歲末小考上最是對路不過,二是有體則有用,這些運使真元的法門用的熟了,對於太清真訣的修行也大有好處。
至於這秘技為什麼正好是專破丹元宮道法的,就不必深究了。
紫雲真人臨行前,又贈了他一丸可以強健經脈的心合丹,這才離去。
次日此時,紀若塵又坐於此處,不過這次聆聽的是太微真人教誨。
“若塵,紫雲真人的天關宮向來不以仙劍道法見長,在這歲末小考中曆來表現不佳。
然則紫雲真人丹鼎之學宗內無出其右,他天關宮弟子藉助靈丹之力,在初修道的十年中道行進境頗有優勢,這點倒是不可不慮。
然而他天關宮能夠外力,我司空宮如何不能?
若說引動天地之力,當以仙符道術為第一。
今日師叔就授你幾張天心正符,妙用各有不同,你不必明白這些符是基於何種大道至理,現在隻要能繪出可用的仙符即可。”
若塵應了,潛心向太微真人習那三張天心正符。
待到時近黃昏時,紀若塵已然明白這三張符分彆是用來破紫陽真人的天關宮,守真真人的陽明宮,以及景霄真人的太璿宮道法。
道德宗歲末小考不禁符咒丹藥,但那須是弟子自製的方可。
三張天心正符精微微妙,威力強大,僅憑自身道法,紀若塵是無論如何也繪不出來的,就是繪出了也無效用。
但製符也有捷徑可走,類似鼎爐之術,除了製符者的道法外,道符的威力非常依賴於製符之材。
太微真人臨行前給了紀若塵十張黃紙,一把硃砂,數枝籙筆。
這黃紙乃是出自鳳棲山,峰頂有一種白藏紫蠶,口吐五色氣,凝結成絲後,再以之製成絹紙,於極陰處靜置三年方可成形。
硃砂則是取自東海朱鳥的心頭之血煉製而成。
籙筆也就罷了,惟有這毫尖乃是采自成形妖狐的尾尖短毫,靈氣自不待言。
有這三寶在手,紀若塵繪符製籙,功效又何止倍增?
其後數日,又有景霄真人授了他大五行劍訣各一式,以破太尉、天關二宮道法。
玉虛真人又傳了他三式列缺劍,此次是分破陽明、天關和司空三宮道法。
顧守真真人也開始傳他先天卦象的使用之道,隻是先天卦象博大精深,一時之間還無法教會他以之破解他宮道法。
數日之後,紀若塵忽然發覺諸宮道法很多都有生克之道,惟有玄冥、北極兩宮並無什麼破解之道。
玄冥宮玉虛真人仙劍太過凶狠淩厲,惟有以三清真訣上的道行壓製,這也就罷了。
北極宮太隱真人則無所能,無所不能。
太隱真人精研各類道藏,宮中弟子諸法皆通,冇有什麼可以被人剋製的顯著弱點。
至於紫陽真人的太常宮和玉玄真人的丹元宮積弱已久,無需特殊手段,各宮大多有製勝之法。
紫微真人的陽明宮本來也是積弱,隻是既然有一個姬冰仙在,基本上在年輕弟子中已無敵手,自然能撐得住局麵。
這十餘日來,各宮道法之玄奇,另紀若塵眼界大開。
各脈真人窮儘所思,以他剛剛圓滿的太清至聖境的一點可憐真元為根基,竟能幻化出無窮妙用,完全是紀若塵此前作夢也想不到的。
然而這十餘日下來,紀若塵也終於明白各脈真人彼此間多有明爭暗鬥,並非他以前所眼見耳聞的那樣一團和氣。
當中惟有兩個例外。
一個是紫陽真人,他年歲最長,素不與各脈相爭,事事甘居下風,由此反而德望最厚。
另一個則是北極宮太隱真人,他對仙劍道術並無多少興趣,甚至於對三清真訣也偶有不以為然,平素隻是潛心研讀道藏,一心直取大道根本,對於俗務紛爭全無興趣。
各脈真人雖然熱切非常,紀若塵也學得儘心儘力,但他本心裡對於小考稱雄這種事其實是全無興致。
此刻他尚末弄明白謫仙究竟是為何物,能夠給道德宗諸位真人帶來什麼好處,當然不願多生事端,出這種無謂的風頭。
何況樹大招風,他風頭越健,就越會有人注意到他,他非是謫仙之事就越有可能被拆穿。
轉眼間半月過去,又到了紀若塵隨玉玄真人修習之時。
直到清晨時分,紀若塵才暗叫一聲糟糕。
原來他這些天所學太多太深,早就把玉玄真人月前所授的功課忘了個一乾二清,根本就冇有習煉,那玉液七巡丹也遵紫雲真人囑托,未曾服過一粒。
他對玉玄真人所授道法其實全無興趣。
紀若塵現在光是練習一脈真人所授道訣也來不及,何況是八脈真人齊授?
因此玉玄直人所授的東西,他隻在授課的當晚練過一下,應付了事。
紀若塵硬著頭皮邁進玉玄真人授業的精舍,剛進門,抬眼望去時,登時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