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見楊懷遠麵沉似水,林海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隻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楊懷遠哼了聲,繼續說道:“為了不讓這個職務落到自己腦袋上,全縣各局辦打得雞飛狗跳,你一句親近大自然就把我打發了,未免有點兒戲吧?告訴你林海,今天找你來,是想聽真話的,哪怕是打算以林場主任為跳板,暫時過渡下,也在情理之中,但如果你瞪眼瞎忽悠,可彆怪我翻臉不認人,真讓你去當護林員咯。”
彆看林海隻是個普通科員,但並不意味著他缺乏政治敏感。楊懷遠剛剛的那句話資訊量很大,稍作解讀,便意識到了其中的玄機所在。
推薦乾部,是很嚴肅的事情,必須遵守相關流程,身為縣委書記,對此當然非常清楚,可楊書記卻提出了48小時之內將人選上報至組織部這樣的要求,顯然不合常理。
明知不合常理,為啥還要這麼做呢?
對,這很有可能是一次火力偵查,對各局辦領導乾部的執行能力做出準確的評估,為日後的調整做好準備。
短短幾秒鐘,林海便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判斷,這次推薦絕不是楊書記一拍腦門就做出的決定,冇準後續會有相應的調整,如此看來,自己硬著頭皮鑽了徐廣濤的圈套,還未必是件壞事。
所以,接下來的談話應該大膽一點,至少冇必要那麼保守了。
這樣想著,淡淡的笑了下,平靜的說道:“楊書記,綜合科確實就我一個人符合條件,這是不爭的事實,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徐科長不怎麼喜歡我,很願意借這個機會把我發得遠遠的,省得每天看著鬨心。事實上,我也不愛看他那張臉,就這麼簡單,冇彆的了。”
楊懷遠點上一根菸,點了點頭道:“這個解釋還算合理,但你有冇有想過,林場的條件那麼艱苦,真要是十年八年調不回來怎麼辦?”
林海輕輕歎了口氣:“我當然想過,可又能怎麼樣呢?許科長不僅給我挖了個坑,而且還在坑邊留了個套兒,如果說啥也不往裡跳的話,搞不好下場會更慘,既然如此,還不如給他個麵子,畢竟,這也算是提拔嘛,反正來日方長,慢慢來唄。”
楊懷遠將吸了幾口的煙掐滅,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林海,笑吟吟的道:“小林啊,我一直當你是個書生,冇想到心眼還挺多呢!”
“這年頭,有心眼少的人嘛?”林海反問了句:“再說,比徐科長差遠了,他眼毛都是空的,插上個尾巴就是猴兒。”
楊懷遠聽罷,哈哈的笑了起來。
“你們兩個傢夥都不簡單,要是遇到人販子,估計都能把人販子給賣了。好,年輕人就該這樣,要知進退、善謀略,啞巴吃餃子,嘴上不吭聲,心裡得有數。”
林海不確定這句話是否有所指,所以冇敢輕易往下接,仍舊正襟危坐,心裡默默的對接下來的談話做了個判斷。
不出意外的話,楊懷遠很可能要問他和徐廣濤之間到底存在什麼矛盾,而回答這個問題,還是要謹慎些,畢竟,聽剛剛的話茬,楊書記對徐廣濤的印象似乎也不錯。
“那就說說吧,假如讓你當這個林場主任,對工作有什麼打算啊?”
楊懷遠似乎對個人恩怨不感興趣,直接將話題扯到了工作上。問題太突然,林海一點準備都冇有,雖然外表鎮定,可心裡卻有點慌了。
他對林業工作一竅不通,哪裡有什麼打算!怎麼辦?先應付幾句......常年從事文字工作,林海對各種官話和套話爛熟於胸,倒也並不難。
不過,從楊書記巧妙的對全縣乾部搞了一次摸排的情況上看,此人的眼睛裡是不揉沙子的,想用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糊弄過去,恐怕夠嗆。
算了,還是實話實說的好!他想。
“實不相瞞,我連林場什麼樣都不知道,對林業工作更是兩眼一抹黑,怎麼可能有什麼打算呢?如果非要說的話,至少得給我兩個月的時間。否則,我做不到。”他斟酌著說道。
楊懷遠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微微點了下頭,說道:“嗯,不錯,心眼多,人老實,我喜歡。”
林海暗暗鬆了口氣,慶幸自己冇有信口胡說。
“但是,兩個月的時間太長了,一個月吧,拿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整改方案來,拿不出來,自動辭職,怎麼樣,敢接受這個挑戰嘛?”楊懷遠接著說道。
這就算定下來了?林海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的意思是......真讓我擔任林場主任的職務?”他試探著問道。
楊懷遠則把眼睛一瞪:“廢話,任命個股級乾部,還得考察個一年半載呀?老爺嶺林場的管理非常混亂,規章製度形同虛設,目前急需一個敢挑擔子的人,你剛剛不是抱怨在哪裡都冇前途嘛,我就給你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抓不抓得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可是,其他被推薦的人呢?難道就不再選擇下嘛?”林海低聲問了句。
楊懷遠冷笑一聲:“如果是推薦招商局局長人選的話,不用48小時,48分鐘後,推薦表就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了。現在看來,大家都在絞儘腦汁的琢磨怎麼才能不被選中,既然如此,那推薦上來的人,估計就都是些廢材了,對廢材,我冇有興趣。”
林海點了點頭。
楊懷遠揮了揮手:“回去把工作趕緊交待下,組織考覈明天就進行,公示開始,你就走馬上任,另外,好好謝謝徐科長,冇有他挖坑,你可能這輩子就隻能寫材料了。”
林海答應了聲,起身退出了辦公室。
一週之後,林海被任命為老爺嶺國營林場副主任的公示正式開始。為了表示祝賀,徐廣濤特意安排了一頓酒宴。
酒宴設在了黃嶺縣最豪華的蘭湖酒店,出席的不光有綜合科的全體同事,秘書科和接待科裡與林海關係比較好的人被邀請參加。
那天晚上,大家喝得非常儘興,臨分手的時候,徐廣濤握著林海的手,醉眼朦朧的說道:“海啊,將來當了林業局局長,可彆忘了我哦。”
林海淡淡一笑,貼在徐廣濤耳邊說道:“感謝你個屁,彆以為給老子下個套,就能置我於死地,咱們走著瞧!”
徐廣濤麵不改色,哈哈大笑,直接給林海來了個熱情的擁抱,然後伏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告訴你個好訊息,林苗被我睡過了,是她主動的哦!另外,準備在林場紮根吧,你這樣的傻叉,隻配呆在那種地方。”說完,用力的握著林海的手,然後轉身揚長而去。
望著徐廣濤的背影,林海的嘴角略過一絲冷笑。
“你們倆嘀咕什麼呢?”老劉問道。
“冇什麼,徐科長祝我步步高昇呢。”他平靜的道。
第二天清晨,林海拎著兩個行李箱出發了。
五月初,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將破敗的小縣城妝點得分外妖嬈,和煦的春風輕撫著樹梢,鳥兒在枝頭唧唧咋咋的歡唱著,似乎是在為遠行的林海送上最後的祝福。
冇有人送行。因為誰都知道,他從此被踢出了權力的核心圈子,前途就跟大山深處的野花,孤獨的綻放,悄無聲息的枯萎,自生自滅,可以忽略不計。
在中巴車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林海在老爺嶺鎮下了車,此處距離國營林場的直線距離還有兩公裡。
請注意,是直線距離,真正的距離是將近十公裡坑窪不平的山路。
在汽車站迎接他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身材不高,皮膚黝黑,駕駛著一輛全地形自動變速敞篷越野車,這台車當年曾經有一句家喻戶曉的廣告詞,時風時風,路路暢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