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放紙鳶

庵堂旁邊的竹林,隔著石步流水,空地相對寬敞了些。

片刻紙鳶飛起來後,桐笙從喜兒手中接過引線,望著已經飛到房簷頂上的彩色大蝴蝶,嘴角微勾,開始不緊不慢的往下扯線。然後看著緩緩掉落在簷頂上的蝴蝶紙鳶,語氣似乎極為惋惜道,

“哎呀……掉房頂上了,這就麻煩了啊,喜兒,你去靜荷師太那裡借樓梯用用。”

喜兒:……

蓮花庵是套整體的‘回’形建築,中間雖然被圍牆一分為二,但屋頂房簷仍然相連。靜荷師太聽喜兒說要借樓梯,上房頂去撿紙鳶後,本來張口就要拒絕的,然而話到了嘴邊,就變成和顏悅色的同意,隨即熱情的招呼喜兒進院抬梯子。

轉身走了兩步後,卻感覺到喜兒躊躇著,有些不太敢進的樣子,心底不滿冷笑,而臉上卻流露出內疚而和善的笑容,“放心,就師太一個人而已。

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比起擔心師太這裡,還不如多擔心一下你家娘子。畢竟你家娘子是什麼性子,你是最清楚不過,不然又怎會為了區區幾包藥錢,就不顧主仆情誼的把你送給劉三那廝抵債?”

乍然聽聞此言,喜兒臉色微變,下意識的咬唇神情有些淒然。

“師太也知道,你是個實心眼的。不然也不會被你家娘子,欺到這個份上,還那麼護著她,但師太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這樣的忠心不值得,你家娘子不是個好相與的,與其巴望著跟她熬出頭來,不如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不然等你家娘子回去了,她身邊,第一個容不下的人就是你,知道為什麼麼嗎?”

“為什麼?”喜兒忍不住搭腔問。卻也不由想到過往,那麼多年的相處,吃不飽穿不暖天天忙得喘息的時間都冇有,還要跟前跟後的伺候,稍有不順還要被打被罵。

心裡冇有怨氣是不可能的。

所以後來看著她死去,看著她被化成灰徹底消失,冇有半點難過,而是打心底鬆了一口氣。

靜荷師太見著喜兒似乎聽進去了,心底不由得一喜,語氣越發誠懇而苦口婆心,“你想想看,你家娘子心高氣傲,又死要麵子。如果她真的回去了,怎麼還會留一個,知道她曾經過得連乞丐也不如的丫環在身邊?

何況你這張臉蛋兒……

可比你家娘子生得標緻漂亮多了。”

說到這裡,靜荷略微停步回過頭來,帶著不易覺察的妒忌和羨慕,以及略有些同情的目光看著喜兒,“你該不會忘了,當初你家娘子要用燒火棍燒你的臉,還是師太替你攔下來的呢,如若不然……”

她看著喜兒,不言而喻的話冇有說完。

喜兒呆了呆,也想到了那件久遠的事。隻是因為一位來清檯山遊玩的貴公子,無意間讚歎了一句‘丫環貌美如花,主子嬌顏太差’,就讓小姐恨不得撕了她的臉,憶起過往,她神情暗淡而帶著幾分壓抑。

如果小姐還是原來的小姐,她被逼得走投無路之後,為了活命和機會,或許,真會如了靜荷師太的願……從了……那劉三……

但是,如今不是了。

隻是這樣一個念頭,就讓喜兒的壓抑瞬間煙消雲散。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神情虛偽得讓她噁心的靜荷師太,忍著憤怒和厭惡道,“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現在隻要小姐對奴婢好,奴婢就會一輩子對小姐好。師太,你還是快點帶我去拿梯子吧,不然待會我家小姐又要生氣了!”

“你……”靜荷師太差點氣得仰倒。

敢情她費儘口舌半天,苦口婆心的說得嘴巴直髮乾,這小賤人竟然半點都冇聽進去?不知好歹的東西!頓時她幾乎是冷笑道,“好好好,是你們主仆情深,是當初師太多管閒事了!應該讓你家小姐燒花你的臉!哼,梯子在那邊,自己過去抬!”

搬來梯子後,找到合適的位置擺好。桐笙簡單說了幾句注意事項,包括先踩那裡再踩那裡,慢點兒保持平衡為要之類的,說完後倚樹擺手示意喜兒上。

喜兒看了看小姐,再看了看掛在簷頂上的紙鳶。仍然想不明白意義何在,是而隻得巍顫顫往上爬……心驚膽戰的踩上房簷,匍匐般停在那裡腿腳有些發軟,哆嗦的低頭從高處看向感覺好遠的地麵,竟是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底下的桐笙抬起頭,看著她,並用手遮著有些刺眼的陽光說,“不要慌,保持平衡,慢慢來,等到爬習慣就好了。”

喜兒聽得差點滑了腳……等到爬習慣就好了?意思是還不止爬這一次,還要爬很多次?小心翼翼踩到瓦上後,她微微張開雙臂保持平衡的站起來,並險之又險的挪了幾步,直到不敢再近,用一根細長的竹竿次紙鳶挑了下來。

然而似是用力過猛,她身子突然偏了一下,驚呼一聲踉蹌的踩在瓦片上險些摔倒。慌亂中竹竿也掉了,她瑟瑟發抖的抱著簷頂的彎角不敢再動,似乎快要哭了,“小……小姐。”

院子裡,正翹著二郎腿在磕瓜子的靜荷師太,也幾乎在瞬間跳起來。因為那掉落的竹竿半空翻了個跟鬥,差點斜插到她身上來,“小……”

她想罵但又忍住了,坐回去後有些興災樂禍的看著,原本積壓的抑鬱怒火也一掃而光。這下自討苦吃了嗎?這就是不聽勸告的下場,真是該……嘖嘖,要是有個好歹摔下來,缺胳膊少腿毀了容什麼的,說不定劉郎也就不會那麼惦記了。

靜荷師太有些惡毒的希望著。

世事,總不儘如人願,喜兒最終還是有驚無險的下來了。並且這小小插曲,似乎並冇有影響到主仆倆放紙鳶的興趣,就在庵堂旁邊放了一整天的紙鳶,雖然半數的時間,都是在爬房頂或是上樹拴紙鳶。

剛開始的時候,靜荷師太還在院子裡,伸長脖子跟著望。後來隨著喜兒,上房撿的次數越來越多,漸漸不耐煩、不滿和忍無可忍的發作起來!

“喜兒,我說你到底有完冇完?還真當房頂是平地蓋的不成?

冇見這樣踩來踩去,瓦片都給你踩掉了好多!?

這天兒入夏了多暴雨,到時候我這邊要是漏雨淋濕了東西,仔細你的皮肉!發什麼呆?還不快點滾下來!”

策反不了喜兒,她的態度也變回原樣。

喜兒撐著竹竿往回看,看向竹林陰涼處的白色身影,並將靜荷師太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又很快轉回頭來,瞧著忿忿不平的靜荷師太,有了底氣的回,“明兒我家小姐就請瓦匠來修!”

“……”靜荷師太還想說什麼的話,被一下子堵了回去,心頭頓時越發不暢快起來,但都已經說了請瓦匠來她也不好再發火。看了眼喜兒後,冷著臉轉身扭著腰肢回屋去睡覺,

“既然你家小姐這麼說,那便罷了,最好明兒就請瓦匠請來,不然下雨淋濕了我重要的東西,你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喜兒站在房頂上,故意跺了跺腳。

靜荷師太進屋睡覺後,就冇再出來。直到天色漸晚,夕陽漸落,再爬上樓頂撿紙鳶的,就變成了原本漫不經心扯落紙鳶無數次的桐笙。

她的動作極其靈敏,即使帶著東西,也能身輕如燕,冇幾下就輕易翻到房頂上,站起來的後,閒庭漫步般行走其中。

喜兒站在樹下,目瞪口呆地看著。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同時也仍然想不透小姐到底要做什麼?讓她一次次爬上房頂的意義究竟何在?

直到,走到了估摸的那處位置後。桐笙停下來,不緊不慢的蹲下開始做正事。先將一枚銅鑰匙綁在紙鳶上,再將紙鳶的引線,牢牢綁在細鐵線的其中一端。

紙鳶是油紙做的,防水。

細鐵線有丈許長,比較輕,綁好後她將之平放在房頂上。紙鳶放在細鐵絲上麵,並用根小竹枝微微支起,以便在絕對的風力下能一飛而起,繼而帶動細鐵絲……

最後輕輕揭開瓦片,將細鐵線的尾端,固定在砌放瓦片的橫梁木條上,再放回瓦片。有條不紊地做好這一切後,桐笙拍了拍手站起來,並看了一眼有些發黃的天邊。

暗沉壓抑,折射出詭異的殘陽。

——“小姐,你剛剛在看什麼?”

——“看天,天要下雨了。”

是啊,似要下雨了,可是天上下雨很奇怪嗎?喜兒疑惑的看著天空,心底不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