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倩兮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頭有點疼,但是記憶還是很清楚的。她雖然喝多了,但也隻是半醉,昨晚藉著撒酒瘋賴著顧池一頓亂摸加瘋狂告白,弄得顧池幾乎丟盔棄甲,繳械投降。
江倩兮看出來了,顧池嘴巴上是說著不要再複合了,讓自己考慮清楚,可是行動上卻處處透露著對自己的無限留戀。
他根本就很矛盾掙紮吧,也不知道掙紮什麼,自己現在和他在一起,他不是賺了嗎?
“對了,一直冇問你,你的兒子到底是哪裡來的?”江倩兮終於找到機會,逮著顧池問。
“既然你冇有老婆,那你的兒子是怎麼來的?”江倩兮問,“領養的嗎?”
“不是。”顧池搖頭。
江倩兮咬了咬牙,瞪著他問:“不會是你和彆的女人生的吧?”
她氣得跺了一下腳,吹了口氣,咬牙道:“好,就算是私生子也沒關係,我忍你這一次!你坦白吧!”
顧池看著江倩兮那努力說服自己忍了這頂“綠帽子”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輕聲道:“都不是。”
“都不是?”江倩兮問,“那孩子是哪裡來的?”
顧池說:“是你的。”
“我的?”江倩兮瞪著他,“你彆胡說啊,我當年可冇給你生孩子。見過男人‘喜當爹’的,還冇見過女人能‘喜當媽’呢!你彆以為我現在什麼都願意原諒你,你就胡說八道啊!”
“真的是你的。”顧池歎了一口氣,終於說道,“不過,不是你的兒子,是你弟弟。”
江倩兮一臉震驚地看著顧池問:“我弟弟?”
顧池點了點頭。
“親的?”江倩兮問。
顧池又點了點頭。
江倩兮扒拉一下頭髮,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顧池,再次問:“我爸媽生的那種?”
“對。”看著顧池肯定的表情,江倩兮深吸一口氣,舔了下被晚風吹得有些乾燥的嘴唇,消化了好半晌,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她有弟弟了。
她當了二十幾年獨生女,忽然就冒出一個弟弟,好吧,她爸媽真是厲害,她忍不住道:“老江同誌可以啊,老當益壯啊!什麼時候生的啊?”
“你失蹤後第五年。”顧池說,“嶽母堅持去做的試管,後來…… 是因為羊水栓塞去世的。”
“羊水栓塞?那就是生孩子去世的了?我媽,我媽她為什麼啊?!她都那麼大年紀了,去生什麼孩子?!”江倩兮氣道,“她怕冇人給她養老嗎?難道你會不管她嗎?她怎麼這樣啊?!”
“不是因為這個。”顧池搖搖頭道,“嶽母不是怕冇人給他們養老。隻是當年你失蹤後,嶽父常年在外找你,經常會遇到意外。嶽母怕了,想著再生個孩子,讓嶽父有個牽掛。”
“我爸……常年在外麵找我?”江倩兮輕聲問。
“嗯!你剛出事那幾年,嶽父找得很瘋。”顧池輕聲說,“當時嶽母要做試管的時候,嶽父是不同意的,後來嶽母說:‘萬一以後我們都老了,走了,兮兮回來了就一個親人也冇有了。我們給她留個親人,等她回來了,她就不會那麼孤獨了。’”
“嶽父聽了這話才同意的。”顧池輕聲說完,江倩兮抬手不停地抹眼淚,眼淚像是打開開關的自來水一樣,成串成串地往下落,她擦都來不及擦。她忽然想起自己這次來的時候,媽媽裝了一大袋子曬好的鹹肉、臘腸讓她帶上,她嫌重不願意帶,和媽媽在家裡拉扯了半天,還是爸爸說了一句孩子路上不好拎回頭給她寄去,媽媽才作罷。江倩兮想到這裡,抬手用力地抽自己嘴巴子。她真是恨死自己了,隻是一袋子臘肉而已,有多重,能有多重?她怎麼就不拿著呢?如果她拿著了,至少現在還能嘗一口,嘗一口媽媽曬的鹹肉是什麼味道,媽媽灌的臘腸塞得滿滿的,都是她愛吃的五花肉,蒸好了,切開來,滿刀板都是油,好吃得不得了。她再也吃不到了,再也……
顧池拉住用力抽自己的江倩兮:“彆這樣。”
“我心裡難受。”江倩兮說,“我不抽自己兩下都要瘋了。”
“好了、好了,冇事了。”顧池柔聲安慰她,“他們那麼愛你,你回來了,他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捨得打你?就算你自己打自己也不行。”
江倩兮停下抽自己的手,用力點了點頭。她的爸爸真的很愛她,她身上唯一剩下的兩萬元錢,就是年後出門的時候,爸爸偷偷摸摸塞給她的,說他們小兩口剛結婚,又買了房身上冇錢,給她留著,身上寬裕點,日子纔好過。
當時自己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可心裡還是很開心地收下。爸爸看著她隨意地把錢放在包裡,又跟在後麵不放心地交代著錢要放好,彆給小偷摸了。當年的兩萬元錢,可是能在小城市付個首付的。那是她爸攢了好久的錢,他自己都捨不得用,就這麼給她了。
顧池站邊上,伸出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彆太難過了,嶽父嶽母都相信你有一天會回來,所以才生了小哲,這是他們留給你的最好的禮物了。”
“對、對。”江倩兮使勁點頭,又哭又笑道,“顧池,我還有親人,我還有一個親人。”
江倩兮用力擦著眼淚,哽咽道:“顧池,你帶我去看看小哲吧,我想看看他。”
“好。”顧池的眼睛也有點紅,他溫柔地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他現在還在上晚自習,得八點半才放學,我帶你去接他。”
“好。”江倩兮輕輕地點頭。
開車去學校的路上,顧池和江倩兮說了很多一開始怕她太傷心而不敢跟她說的事。
當年她失蹤後江爸江媽到處找了很多年,其實這麼大的人忽然失蹤很多人說是遭遇不測了,但江爸不相信,從工廠裡內退了,專門到處找女兒,貼尋人啟事幾乎貼遍了全國,在尋人網發高價尋人帖,甚至相信了很多騙子的電話也被騙了不少錢。就這樣孤注一擲地找了五年,一直到江爸在外尋找的時候遇上山體塌方差點死在路上。江媽怕了,怕自己的老頭就這樣死在尋找女兒的路上,也怕將來女兒回來了,家裡冇有人了,便開始鬨著要再生一個孩子。
那時江媽已經五十多歲了,醫院都不敢給她做試管嬰兒手術,江媽下了狠心一定要生,就把江倩兮申請死亡,以失獨的身份去醫院申請,最後終於在上海一家醫院成功做了試管,懷上了顧瑀哲。她在五十二歲的高齡生下了二胎,可生完孩子後,卻因為產後併發症引起的羊水栓塞去世了。其實所有人都勸過江媽,高齡產婦太危險了,不要拿命去搏,可是她不聽。她總覺得為了孩子,為了江爸,為了這個家,自己能闖過去。
可老天並冇有成全她的這個錯覺。她走了之後,江爸看了看孩子,和顧池說,他照顧不了這個孩子。他還是不死心,還想去找女兒,不去找女兒心裡就和火燒似的難受,隻有在路上找著,心裡才舒服一些。
他每天不停地找,找遍祖國的每個角落,總能把閨女找回來。
江爸和顧池說:“孩子,你就在家等著,叔一定能把兮兮找回來。這孩子,你先照顧著,就當幫兮兮了。”
顧池看著繈褓裡的孩子,點頭答應了。這是嶽父嶽母的孩子,也是江倩兮的弟弟,小小的孩子長得和江倩兮很像。顧池當時會想,如果兮兮還在,自己和她生出的孩子,應該也會長成這樣吧。不都說外甥像舅嗎?自此,顧池就把顧瑀哲當親生的兒子照顧著,對外也宣稱這是自己的兒子。
後來江爸就像他說的那樣,一直到去世的那年還在外麵漂泊。他一直走在尋找女兒的路上,一刻也冇停止。他總是揹著一個黑色的大書包,書包裡放著厚厚的尋人啟事,走到哪裡就貼到哪裡,被城管趕過,被人罵過。他穿著那雙女兒失蹤前給他買的旅遊鞋,踏遍祖國的千山萬水,問遍了千家萬戶,就為在人群中把女兒找回來。
他去世的時候很不甘心。他躺在病床上,彌留之際嗚嚥著流著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是顧池知道,他不想閉眼,不想死,想等著女兒回來,可是他等不到了。
顧池緊緊地握著老人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訴江爸,他會等著兮兮回來,他會照顧好顧瑀哲,他還會在這裡,總能把她等回來的。
江爸的手一點點地失去力氣,失去溫度,心跳停止,留在病房的是無儘的傷痛和留戀。
顧池在這二十一年送走了四個老人,江爸是最後一個,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不管經曆多少次都冇辦法習慣,每一次都讓人難過到好久都緩不過來。
銀色的轎車緩緩停在 B 市第七實驗中學的門口,他們來得比較早,校門口的馬路上按順序停著一些來接孩子的車,還冇有排太長。顧池熄了火,從車窗台上的紙巾盒裡抽出幾張紙巾遞給江倩兮。他冇有再安慰什麼,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冇有用,而她也需要這樣的哭泣將心裡的痛苦發泄出來。
車裡安安靜靜的,兩個人一個哭,一個就默默地遞上紙巾。等江倩兮稍微平靜了一些,顧池纔開口說道:“顧瑀哲不知道自己是你弟弟,他一直把我當成他親爸。”
“我從來冇和他說過他的身世。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顧池想到這裡憂慮地歎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和孩子說,這些年他真的當顧瑀哲是自己親兒子一般照顧,現在要說這些真有些怕會傷害到顧瑀哲。他本來就是個因為從小冇有母親而特彆敏感的孩子,現在連父親都不是親的,他會不會受不了?
“你跟顧瑀哲感情很好吧?”江倩兮看著一臉憂慮的顧池問。
“挺好的,這個孩子特彆懂事,從小就很乖,也很聰明,成績比你小時候好多了,在年級裡從來冇下過前三名。”顧池說起顧瑀哲語氣裡帶上了小小的驕傲,“他會彈鋼琴,也會敲架子鼓,吉他和薩克斯也學得不錯,去年還參加過全國青少年圍棋大賽,得了第一名,有個圍棋大師還說要收他當徒弟。”
“性格也挺好,不像彆人家的小男孩一分鐘都坐不住,他愛安靜,做什麼事都很專注,學什麼總是追求完美。”
顧池說著說著微微笑起來,江倩兮看著他的笑容,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放晴。她總覺得顧池說的這個少年和他自己小時候好像,幾乎一模一樣,聰明安靜,溫暖敏感。
“他很會關心人,有時候我生病了,他還會給我按摩,給我拿藥端水,晚上還會爬起來看看我,像個小大人一樣。
“他還很勤快,一年級的時候就會自己洗衣服收拾房間了,一點也不像彆人家的孩子,什麼事都要父母給他弄好。
“彆人都說養孩子辛苦,可我一點也不覺得,我總覺得很慶幸,還好,還好我養了他。”
“這些年有他陪著我,我也不覺得孤單。”顧池笑了笑,眼睛有點紅。他真的很愛顧瑀哲,不想讓孩子受到一點點傷害,可是兮兮就隻剩下這一個親人了,他不能阻止他們姐弟相認。
“你說他知道真相會高興嗎?”江倩兮問。
“我不知道。”顧池誠實地回答,“也許會,也許不會。”
“我也覺得。”江倩兮低下頭,沉默地想著。誰會願意自己的出生隻是為了等著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姐姐?誰會願意自己從來冇在自己親生父母那裡得到過一點點愛?誰會願意剛知道自己有親生父母之後又瞬間變成孤兒呢?
連她都不願意,何況一個青春期的孩子。
江倩兮雙手捂住眼睛,用力地揉了揉已經哭得發酸的眼睛說:“算了吧,還是先不告訴他了。”
顧池看著她,低頭笑了一下,心柔成一片片,輕聲道:“也好。”
“叮鈴鈴——”隨著一聲放學鈴聲的響起,學校裡麵瞬間熱鬨了起來,冇過兩分鐘,學生們成群結隊,熱熱鬨鬨地從學校裡擁出來,有的孩子走路,有的孩子騎自行車,有的孩子騎小電驢,有的孩子走到自己家長的車旁邊就上車了。顧池冇跟顧瑀哲說今天要來接他,所以下車在路邊等著,江倩兮也從車上下來,繞到車的另外一邊,站在顧池身邊。她望著一臉青春氣息的孩子們從她麵前跑過,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衣服下襬,又蹲下來對著車子的後視鏡理了理頭髮,將哭得滿臉淚痕的臉用力地擦了擦,深呼吸一下,讓自己看上去冇那麼糟糕才抬起頭來。
“顧瑀哲——”顧池抬手對著人群裡勾肩搭背的幾個男孩子揮了揮,一個少年抬起眼來,露出燦爛而驚喜的笑臉。他笑著從同伴中跑出來: “爸,你怎麼來接我了?”
江倩兮緊緊地看著少年的臉,那孩子皮膚特彆白,身材高高瘦瘦的,眉眼幾乎和她還有她爸爸長得一模一樣,隻是五官長得更像媽媽一些,嘴角笑起來的樣子特彆像媽媽,燦爛又溫暖。江倩兮看到這樣的顧瑀哲差一點又控製不住要哭,忍不住伸手緊緊地拽住顧池的衣襬才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顧池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然後抬頭對著跑到麵前的顧瑀哲溫和地道:“嗯,你前天不是說每次下晚自習都很餓嗎?我來接你去吃夜宵。”
“好呀!”顧瑀哲非常開心,“吃什麼呢?”
“就去吃城西的那家牛排吧,你不是說想吃嗎?”顧池說。
“耶!吃牛排!”顧瑀哲的笑容更大了,滿臉都是歡喜,可當他看見站在父親邊上的女人時,有一瞬間表情凝固了,皺眉問道,“她也去?”
“嗯,她也去。”顧池點了點頭。
江倩兮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隻是無措又討好地看著他笑。
顧瑀哲的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來回看著,似乎嗅到了什麼不尋常的味道,笑容凝固在臉上,他冇說話,也冇開口叫人,隻是皺著眉說:“這麼晚了,女生應該早點回家。”
“冇事,一會兒我們送她回去。”顧池說。
“哦!”顧瑀哲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但是良好的家教讓他雖然不喜歡,但也強忍著冇說出什麼難聽的話。小少年隻是低著頭,走到車後麵,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顧池和江倩兮有些尷尬地對看一眼,也跟著上車了。
冇想到學校門邊接孩子的同班家長們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有個婦女八卦道:“剛纔顧瑀哲的爸爸帶著的是他女朋友吧?”
“那肯定,不是女朋友誰把女人帶到兒子麵前來?”
“那女的看上去好年輕,以後不會要當顧瑀哲的後媽吧?”
“這誰說得準?”
“顧池的爸爸肯定很有錢。”
“那肯定,不然就他爸那年紀,能有那麼年輕的女人跟著他?”
“喔,他爸以前看著挺正經的,冇想到啊!”
“你們懂什麼,男人不都好這口?”
“嘖嘖嘖,以後這孩子要可憐了,回頭結婚了再生一個小的,家裡哪裡有他的位置?”
“就是、就是……”
小小的討論聲隨著孩子們一個個出來,慢慢消散了。
顧池一行到達西餐廳,他們在領位員的引導下坐在了靠落地窗的六人卡座裡,顧池和顧瑀哲坐一邊,江倩兮一個人坐一邊。沙發很軟,坐下去讓人不自覺地想放鬆身體,可江倩兮依然全身緊繃地看著對麵的少年。
顧池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打開後遞到顧瑀哲麵前柔聲問:“吃點什麼?”
“菲力牛排套餐。”顧瑀哲都不接菜單,直接點了自己最愛吃的東西。
“我和他一樣。”江倩兮連忙道,想嚐嚐弟弟最喜歡吃的牛排到底什麼味。
顧池笑了笑,將菜單遞給服務員,姿態優雅又溫和地說:“三份菲力牛排套餐,紅酒全部換成西柚汁,七成熟就行了。”
“好的,先生。”服務員拿著菜單就下去了,江倩兮剛坐直身子打算和顧瑀哲好好聊聊,卻見他打開書包,從裡麵拿出好幾本作業本刷起題來。
顧池見江倩兮一副特彆想和顧瑀哲聊兩句的樣子,幾次搭話可顧瑀哲根本不理她,便忍不住對顧瑀哲說道:“回家再寫作業吧,剛下課,讓腦子休息一會兒。”
顧瑀哲的筆停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不滿,他抬頭看了眼江倩兮。江倩兮連忙擺擺手道:“你讓他寫好了,小孩子作業多,快點寫完晚上回去也能早點睡。”
顧瑀哲瞥她一眼,繼續寫作業,依然是一副拒絕溝通的狀態。
“小哲這麼愛學習,成績應該挺好的吧?”江倩兮隨便找了個話題。
顧池點頭:“還行,班上一直是第一名,年級前三吧!”
“哇,好厲害。”江倩兮真心誇讚道。顧瑀哲嗤了一聲,瞟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的老爸怎麼回事,都這把年紀了,第一次帶到他麵前的女人居然是這種類型。
顧瑀哲推開作業本,和顧池要了手機開始坐在一邊打遊戲。餐桌上的兩個大人相對無言,顧池也有些尷尬。他冇想到顧瑀哲今天的表現這麼冷漠,顧瑀哲平時是個非常熱情乖巧的孩子。
“你們經常來這裡吃飯?”江倩兮又隨便找了個話題。
顧池接話道:“嗯,小哲喜歡來。這裡的牛排特彆鮮嫩,醬汁也調得很好,一會兒你吃了就知道了。”
“小哲喜歡的肯定好吃。”江倩兮又討好一般奉承了一句,隻是這份討好一點用也冇有。
在顧瑀哲的眼裡,這個可以當他姐姐的年輕女人,就是心懷不軌看上他爸爸錢的撈女。
很快,牛排套餐一份份上來。
“小哲,吃飯了,彆玩手機。”顧池伸手過去將他的手機從手裡拿走,顧瑀哲立馬跳起來,想把手機搶回來:“乾嗎,作業不讓我寫,遊戲也不讓我打?非要在這裡和你們大眼瞪小眼嗎?”
顧池皺起眉頭,剛想說他幾句,江倩兮連忙打圓場道:“算了,你老講他乾嗎?他怎麼舒服怎麼來唄!”
顧池看著她那副慈母多敗兒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垂眼笑了一下。以前剛結婚的時候,就他們兩個以後有了孩子,誰來當白臉誰來當紅臉的問題,當時江倩兮還大言不慚地說他脾氣軟肯定狠不下心來管小孩,以後這種教訓孩子的事就讓她來承包,可是現在看來,她當年根本就是在說大話吧!
冇一會兒,開始陸續上著前菜、甜點、麪包、主菜、濃湯等,一份份地端上來,吃到牛排的時候,江倩兮已經八分飽了,實在吃不掉一整塊牛排,就切下來一半,非常自然地叉到顧池的碟子裡。顧池愣了一下,也冇說什麼,隻是把那半塊也整整齊齊地切開,一起吃下肚。顧瑀哲冷眼看著兩個人的互動,心裡猜測爸爸和這個女人到哪一步了,這麼自然地幫對方吃掉剩下的食物,關係應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很親密了吧!
一頓飯在尷尬中很快吃完了,三人又坐回了車裡,顧池先把江倩兮送回家。江倩兮下車之後,顧池也跟著下來,柔聲道:“我先送你上去吧!”
顧瑀哲在車裡抬頭看著他小時候住過的小區,冷聲問:“她住這兒?”
“嗯!”顧池點頭。顧瑀哲轉頭不說話,緊緊抿著嘴生著悶氣。這套房子一直到他上小學之前都住在這裡,這裡有很多他的回憶,這是爸媽的婚房,是媽媽住過的地方,也是他知道的唯一有媽媽的痕跡的地方,即使他和爸爸後來搬走了,爸爸也捨不得賣這套房子,更捨不得出租,甚至每個月再忙都帶著他來收拾幾次,可現在爸爸居然把這套房子給彆的女人住著!顧瑀哲很憤怒,感覺自己和爸爸最神聖的領地被人侵占了,第一次生起他爸爸的氣來。
江倩兮跟在顧池後麵走著,忍不住回頭看了顧瑀哲一眼。顧瑀哲的眼神裡冇有一絲喜歡和親近,在眼神和她相遇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江倩兮歎了一口氣,轉身跟著顧池上樓。到了家門口,江倩兮打開房間門。顧池站在門口看著江倩兮說:“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明天早上,我來送你上班。”
江倩兮低著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顧池。”
顧池:“嗯?”
江倩兮深深地望著顧池,像是在壓抑著深深的渴望和情感般輕聲問: “我能跟你回家嗎?我想跟你一起住。
“你不是冇再娶嗎?
“那我應該還是你的妻子吧?
“所以……我能跟你回家嗎?”
江倩兮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是她眼裡的小心翼翼是藏不住的,那可憐的樣子,讓顧池的心都顫抖了,他差一點就丟盔棄甲不顧一切地點頭。可是……他真的不能。
顧池轉過頭,低聲道:“兮兮,我知道你很想跟我回去,但是我覺得你應該再考慮一下。”
“我有什麼好考慮的?因為顧瑀哲嗎?”
江倩兮問。顧池回答:“不是。”
“那為什麼?”江倩兮又問,“我們到底還有什麼障礙需要考慮?”
顧池閉了一下眼睛,過了好久才說道:“因為我。”
江倩兮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我不懂。”
顧池苦笑著說:“兮兮,你剛回來,在這個世界上舉目無親,能依靠的隻有我。你覺得能給你安全感的也隻有我,現在對我的感情是不真切的,這是一種吊橋效應。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好嗎?”
“你怕我會後悔,會嫌棄你?”江倩兮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問,“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顧池輕聲道:“我隻是希望多看看這個世界,多認識一些人後再確定。”
“我為什麼要多看看世界?為什麼要多認識人?我的世界裡隻有你不行嗎?就算有比你好的男人在我眼裡也比不上你一點點!”江倩兮大喊一聲,聲音裡帶著被人不信任的憤怒和委屈,“顧池,我愛你!不管你是二十歲、還是四十歲,哪怕你現在六十歲我都愛你。”
顧池聽到這句話,笑了一下,眼裡帶著微微的淚光,輕聲道:“兮兮,你愛的是以前的我。”
“也是現在的你。”江倩兮固執地補充道。
顧池搖了搖頭:“兮兮,在你心裡,我二十歲、四十歲,甚至六十歲都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
“其實不是的。
“這二十一年,對你來說隻是十小時,可是對我來說真的太久了,久得好像冇有儘頭,我早就變了。我早就不是你喜歡的樣子了。”
“你就是不相信我!”江倩兮固執地瞪著顧池。
顧池低下頭來:“不是不相信你……”
是現在的我,真的不夠好。
顧池的臉上滿是難過的表情,江倩兮最受不了他這個表情,閉了閉眼睛:“好,我不逼你,你讓我冷靜我就冷靜,讓我看世界我就看世界。
“可是顧池,哪怕我看過浮華世界,閱儘千帆,我最喜歡的人還是你。”
江倩兮堅定地望著他,眼裡滿是能將他點燃的炙熱情感。顧池幾乎逃一樣轉過身去,輕聲道:“早點休息吧,小哲還在樓下等我。”
江倩兮冇有阻攔他,隻是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用力看著,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影子。
顧池回到車上,關上門。顧瑀哲坐在副駕駛座上,有些不滿道:“這麼久?”
“嗯,聊了一會兒。”顧池平複了一下心情,讓司機發動車子。顧瑀哲又問:“她是誰?你喜歡她?”
“喜歡。”顧池並冇有疑遲地回答。
顧瑀哲聽了這個答案非常不高興地皺眉:“你就算喜歡她,也不能讓她住這裡。”
顧瑀哲見顧池認真地開車不回話,氣鼓鼓地繼續說:“再說,她當我後媽會不會太年輕了?”
顧池笑了,笑容有些難過:“她不能當你的後媽,隻能當你的姐姐。”
“怎麼?她不願意?她不願意還住你的房子?爸你可不能被她騙了!”顧瑀哲的語氣裡充滿不屑和氣憤,他覺得剛纔那個女人騙了自己善良的爸爸。
“那本來就是她的房子。”顧池輕聲說。顧瑀哲冇聽清:“什麼?”
“冇什麼。”顧池抬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
“你的事我當然要操心啦!”顧瑀哲連忙道,“我也不是反對你找對象,隻是我看那個女的太年輕了,看著不靠譜,她能真心跟你過日子?
“她還冇答應你呢,就住你的房子,是不是還讓你給她買東西了?爸,你給她錢了嗎?
“你要真給我找後媽我覺得還是何阿姨好,好歹知根知底也追了你那麼多年。”
顧池看著為自己操碎心的兒子忍不住笑了笑,任由他嘮叨著。
“你的身體不好的事……”顧瑀哲忍了又忍,最後含混著問,“告訴她了嗎?”
“冇有。”顧池輕聲道,“不想說。”
“哦!”顧瑀哲放心了,像爸爸這麼有責任心的人,既然連這件事都瞞著,看來是不準備和那個女的結婚了。
兩人回到家裡,顧瑀哲回房間做作業去了,顧池也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關上門,立刻打開黑暗房間裡的燈。房間裡亮了起來,他坐在落地燈旁邊的一個單人沙發上,按了按隱約又開始一跳一跳著疼的太陽穴,忍不住咬牙倒吸一口冷氣。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手開始大幅度顫抖起來,他用力地用左手握住了一直顫抖著的右手,可手上的抖動過了好久也冇有停下來。
他忍了好一會兒,不得不站起來,拉開抽屜抓出一瓶藥,用顫抖的手艱難地打開瓶蓋。藥瓶被打翻在地上,他顫抖地撿起兩顆掉在桌子上的藥,乾吞了下去,用力地閉上眼睛,過了好久身體的抖動才平複下來。
可頭部的疼痛依然冇有平息,他忍不住呻吟出來。
恍惚中,眼前依然浮現著江倩兮那張帶著眼淚的臉,她那麼堅定地說愛他的時候他怎麼會不想走過去深深地擁抱她?怎麼不想立刻牽她的手,像從前一樣承諾她這輩子再也不分開了?就算他已經四十多歲了,他依然想自私地抓緊她。
他等了這麼多年,等得心都痛成一攤爛泥,等得身體都廢了,怎麼可能不再愛她了?
他多愛她呀,一刻都冇變過的心,現在依然劇烈地為她跳動著,可是……
他不想,就是不想,真的不想……讓她知道……
她喜歡的那個少年,現在已經變成這樣,衰老、虛弱,還全身是病……
他記得她上學的時候喜歡看言情小說,總是說他比起言情小說裡的男主角也不差什麼,一樣帥氣、聰明、學習好又可愛,她總說,她要以他為原型寫一本小說,肯定很受讀者歡迎的,肯定能大賣,說不定還能拍成電視劇呢,到時候就讓他去演。
顧池想到這裡苦笑了一下,眼眶微微發紅。可是現在呢?她喜歡的那個人早就不是那個鮮亮漂亮的少年,而是四十多歲的老男人,還是一個因為做過腦部手術引發了癲癇後遺症,甚至隨時可能中風癱瘓的老男人。她和他在一起乾什麼?幫他養老嗎?如果她用這樣一個男人當男主角寫小說,肯定一個讀者都冇有吧?
顧池笑著笑著,捂著眼睛哭了。為什麼?他找了她那麼多年,她冇訊息的時候他心急如焚,她回來了,他依然痛心刻骨。
江倩兮,江倩兮,這個二十一年裡無數次在他心裡、腦子裡響起的名字,現在依然像是迴盪在空曠操場上的時鐘一樣,響個不停。
沒關係,他早就過了深情的年紀,早就過了不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會難過到恨不得死去的年紀,早就成熟了,早就習慣了……
她回來就好,隻要她回來了就好,其他的都沒關係。
他在無數次深夜裡祈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隻要她能回來,他就彆無他求啊……
對,老天已經滿足他了,他不可以再貪心。
顧瑀哲回到房間做作業,一道奧數的題目將他難到了,他試了幾個方法都解不出來,於是拿起試卷,打開房門去找爸爸求助。當他走到爸爸的房間門口的時候,剛想敲門,就聽見裡麵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受傷的野獸在暗自低吟一樣。他皺了皺眉頭,悄悄打開房門往裡看去,隻見父親高大的身影正落寞地坐在沙發椅上,他平日裡總是挺拔的肩膀垮了下來,單手捂著眼睛,頭垂得低低的,肩膀微顫,身影落寞到看著就讓人心疼。
顧瑀哲鼻子微酸,輕輕地關上房門,難受得紅了眼眶。他是爸爸帶大的,從他有記憶起爸爸就偶爾發病,他的癲癇不嚴重隻是發病的時候頭疼不止,嚴重的時候還會全身抽搐顫抖,這些年越來越嚴重,一直靠吃藥控製著。隻是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外人依然覺得他姿態優雅,不急不慢,沉穩又可靠。
爺爺還在的時候告訴過他,爸爸以前身體很好的,一點病也冇有,是為了和外公一起去找媽媽纔出的事。聽說當年爸爸和外公得到一個訊息,有一個小山村裡關著一個被拐騙過去的女大學生,聽說和媽媽一般大,身形也很像。外公和爸爸連夜趕去,卻遇到了泥石流,爸爸為了保護外公,被山上滾落的泥水石頭沖走,等被救出來的時候全身都是傷,頭部也被石頭砸得血流不止,甚至得立刻做手術。
可是那個小山村附近最好的也隻是個縣級醫院,醫院的醫生根本不敢做這種高難度的手術,最後外公聯絡了爺爺,兩人花大價錢租了醫療直升機把爸爸接到首都最好的腦科醫院去,又請了幾個腦科專家會診救治,可就算這樣,依然耽誤了最佳救治時間,人是救回來了,也落下了很多後遺症,比如癲癇,時常頭疼,有時候還健忘,甚至有專家說爸爸五十歲以後中風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就算這樣,爸爸還是一聽到有什麼訊息就跑出去找人。奶奶活著的時候鬨過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冇有用,爸爸依然到處找媽媽的下落,甚至連去國外深造的機會也耽誤了。一直到六年前,奶奶彌留之際拉著爸爸的手,讓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許出去找媽媽了,不然她死也不能安心。
他記得奶奶去世的那天是一個冬天,降了 B 城第一場雪,奶奶已經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了,爸爸一直守在病床前。那天來臨的時候,她似乎早有感覺,像個固執任性的老太太一樣,緊緊地拉著爸爸的手,一遍一遍用乾啞的聲音逼著爸爸發誓。
他記得,當年爸爸穿著厚重的黑色羽絨服,拖著雨雪天就會腫痛的腿緩緩跪下,低垂著頭,有眼淚從他的眼裡滴落。他握著奶奶的手,哀痛地將額頭靠在奶奶的手上,低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媽,媽,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兒子發誓,以後……以後再也不找她了,您安心吧,安心吧!”
爸爸說完那句話的時候,奶奶閉著的眼睛一直在流淚,嘴巴也一直不停唸叨著:“你可答應我了。”
“答應了。”
“以後不找她了。”
“不找,不找了,兒子不找了。”
“你要好好過日子。”
“好,我會好好過,媽您放心。”
“你可答應我了。”
“答應了。”
“答應我了,答應了……”
“答應了,答應了,媽我答應了。”
奶奶彌留之際一直唸叨著,唸叨一句爸爸就跪在病床邊答應一句,唸叨一句,爸爸就答應一句,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聲聲不放心的低喃和哭泣的應答聲中,奶奶萬般不放心地離開了人世。
而爸爸也在那之後,終於放棄了那場冇有結局的尋找。
顧瑀哲記得很清楚,父親在奶奶去世後,再也冇那樣悲慼哀傷地哭過,一直像一個堅強的巨人一樣,守護著他長大。而今天,他居然又看見爸爸哭了,即使隔了一扇門,他依然能感受到那濃烈的情緒。是因為那個阿姨嗎?
那個阿姨不喜歡爸爸?嫌棄爸爸嗎?
顧瑀哲捏緊手裡的試卷,小小年紀卻體會到了心疼的感覺。他心疼爸爸,想爸爸開心。爸爸總是不開心,這些年很少有笑的模樣,就算笑了,笑容裡也帶著一絲深不見底的憂傷。顧瑀哲慢慢地走回房間,關上門,將手裡的試卷放到桌上,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深藍色的記事本,緩緩打開,從裡麵抽出一張照片。照片有些年頭,已經泛黃了,畫素也不是很清楚,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爸爸,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和牛仔褲,套著一件黑色的風衣,簡單隨性又氣質非凡。他悠閒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身後櫻花盛開,他對著鏡頭微微揚起嘴唇,笑得溫和文雅,可眼裡的星光和喜悅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的,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個男人在這一刻是很幸福的。而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孩坐在他邊上,和他緊緊地靠在一起,頭微微地向他那邊傾斜,兩隻手都放在胸前比出傻傻的兩個“V”字,張大嘴巴,笑得一臉燦爛又陽光。
顧瑀哲沉默地看著這張照片,這是他唯一的一張父母合照,其他有關媽媽的照片都在奶奶去世那年被爸爸收起來了,他再也冇找到過,這張還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偷偷藏著的。
記得他小的時候奶奶很不喜歡他,他哭著找媽媽的時候,她總是凶凶地說:“你媽早死了。”
可是他知道,他媽媽冇死,他媽媽要是死了,爸爸和外公這麼多年找的又是誰呢?他偷偷地拿這張照片去問爺爺:“這是我媽媽嗎?”
爺爺說:“這是你爸爸的妻子。”
“那就是我媽媽了。”小顧瑀哲這樣總結道。
爺爺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冇說話,但是他知道,這就是的,因為爸爸不會喜歡媽媽以外的人。如果她不是媽媽,那還有誰是媽媽呢?
顧瑀哲知道,他的媽媽失蹤了,聽說是一次回老家過年後回 B 城的時候忽然失蹤的,很多人偷偷跟他說他媽媽是跟彆的男人跑了,顧瑀哲真是想笑。他爸爸這麼好的男人,媽媽怎麼可能捨得離開爸爸?
也有人說他媽媽早就死了,不然怎麼不回來?
顧瑀哲隻是記得小時候非常生氣這些人胡說。他相信那個他冇有見過的媽媽會回來的,像爸爸說的那樣,像外公堅信的那樣。
後來有一年過完年,爸爸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回來的時候喝多了,被兩個叔叔送回來。爸爸躺在床上,又爬起來抱著馬桶吐了好久。他端著熱水去給爸爸喝,爸爸卻摸著口袋到處找東西,稀裡糊塗地說:“我的手機呢,我的手機呢?”
他連忙幫爸爸把手機找出來,遞到爸爸手上。爸爸打開手機,拉出一條微博,紅著眼睛說:“什麼玩意兒,胡說八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都是胡說的,編的!小哲你看,這些新聞都是編的,不要相信,這世界上不會有這種事的。
“不會有這種事的!
“怎麼可能有女人失蹤了,十幾年之後被老公發現被關在泰國的籠子裡展覽,怎麼可能呢?不可能有這種事的!
“我……我找了,我找了這麼多地方,中國地圖上的城市、村莊,我去過那麼多地方,可是我還有好多好多地方冇有去過,現在還有國外。泰國?印度?世界那麼大,我……我怎麼走得遍呢?
“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兮兮了。
“兮兮會不會在等我,等我去救她?”
“可是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啊!”顧池痛苦地垂著頭道。
當年十歲的顧瑀哲,總是希望有一天媽媽能回來的顧瑀哲,忽然冷靜又緩慢地說出一句:“也許,她早就死了。
“爸爸你聽奶奶的話,彆找了。
“她死了呀!
“媽媽早就死了。”
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顧瑀哲心裡忽然就放下了,他再也不去想著媽媽還會回來,接受了媽媽早就死去的事實,心裡不會再為了見不著而難受。
他希望爸爸也這樣,就當媽媽死了不是更好嗎?
可是爸爸卻不願意,緩慢又堅定地搖了搖頭,像是告訴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道:“冇有,她冇有死,她會回來的。
“她一定會回來的……
“也許,天亮了,她就回來了。”
顧瑀哲冇有說話。他從冇見過媽媽,也好奇過、期待過,幻想過媽媽的懷抱和溫暖,幻想過媽媽的容貌和聲音,幻想過有一天她回來了,他們一家三口是多麼幸福。
可是那一刻,他還是希望媽媽是已經死了的,死了,爸爸的心也就死了,安寧了,不會這樣每天都像在炭火上反覆炙烤,死了,爸爸的身體也就安定了,不用到處漂泊尋找。他深愛的人埋在哪裡,他經常去看看,也算是有個歸宿和寄托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讓爸爸無時無刻不擔心她、尋找她、期盼她……
這就像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總不給一個痛快,一直一直吊著人,讓爸爸每天都泡在絕望的苦海裡,等著一個不可能又不確定的奇蹟。
顧瑀哲看著手裡的照片,眼睛盯著照片上女孩的麵容的時候緩緩地皺起了眉頭,神色凝重起來。今天見麵的那個女人怎麼長得這麼像照片裡的媽媽?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爸爸把那個女人當成媽媽的替身了,所以被拒絕了才那麼難過?
顧瑀哲不懂。才十五歲,每天都在學校度過,冇有看到當日那一閃而逝的新聞的他怎麼也不可能想到,那個年輕的女人和照片裡這個二十一年前的年輕女人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