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皇後已經得到了訊息。
宮門早已開啟,有幾個眼熟的宮女在焦躁不安地翹首等著,見到沈頌齊,都是一喜,又馬上皺起眉,惴惴不安地低聲向她稟報:“昭華殿下,快進去吧。皇後已經等您很久了。”
一向端莊的皇後衣著簡單,神情疲憊地坐在床榻邊,臉上的殘妝越發顯得臉色蠟黃,雙眼下淚溝深深一片青紫,失魂落魄,彷彿整個人都被這個訊息壓垮了。
皇後的手裡還緊緊握著一個荷包。
她的視線落在上麵,哪怕是宮女有意加重的腳步聲也冇有將她驚醒。
荷包的綢緞已經微微泛黃了,繡出來的紋樣更是一塌糊塗。
那是沈頌齊六七歲時一時興起的“傑作”,她把荷包作為生辰的賀禮送給了皇後,而後者則妥善地儲存了十二年。
“你們退下吧。”沈頌齊揮退了侍立在側的所有侍從。
她鼻子一酸,喉嚨裡像是梗著什麼東西,說不出任何話。
她膝行到皇後麵前,哀哀地喚著:“母親。”
皇後這才如夢初醒,她疲憊地揉了揉眉間,伸手去扶女兒:“你來了。”
雖然難過於沈頌齊的選擇,但在她麵前 皇後仍然不願意露出一點讓她擔心的樣子。
為人父母,總是要為孩子長久操勞的。
哪怕母儀天下如皇後,也曾為之苦惱。
沈頌齊卻一把抓住了母親的胳膊,她深重地喘息了一下,像是懷著極大的恐懼和勇氣,用一種祈求的目光看向皇後:“你信我嗎,母親!”
“你這是怎麼了?”皇後怔怔地看著女兒,下意識就伸手摸了摸沈頌齊的額頭,那裡一片冰涼。
“彆怕,母親不會怪你。”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又溫聲勸慰道:“你有自己的主意,這不是很好嗎?既然已經說定了,不如再為你建造一座城闕,就在草原和大梁中間,這樣,你也能時常看看京中的風物,如何?”
皇後已經仔仔細細地考慮過這件事情了。
她從私心裡想要女兒過得更好一點。
但沈頌齊卻隻是緊緊地攥住皇後的手,就像年幼時夢魘在懷抱中尋找安全的孩子那樣,她低下了頭,眼睫不停地顫抖,聲音就像是拚命從喉間擠出來。
“齊人暗害了哥和嫂嫂,還有、還有小侄兒,就在三個月之後!”
把這幾句話說出來,她隻覺得渾身都輕鬆了。
此後的事情也就冇有了那種如鯁在喉的難言。
皇後聲音發顫:“皎皎,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
她久居後宮,清楚這樣的一句話傳出去,會引起朝野怎樣的震動。
何況沈頌齊又是如何得知這樣確切的時間呢?
她不認為女兒會欺騙自己。
或許……是有人在她旁邊捕風捉影說了一些閒話。
那個人,是誰?
沈頌齊的呼吸彷彿也停止了,她執著地尋找著母親的眼睛:“我知道。”
她感到無比地恐懼。
害怕這個她可以全然信任的人也會投來懷疑的目光
“好孩子,你受累了,”皇後慢慢坐直了,她的眼睛在有些昏暗的大殿中發亮,就像從一隻遲暮的病貓變成了驅趕入侵者的雌虎,“你要仔仔細細地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切還有我呢!”
沈頌齊簡略地講述了所有事情。
從寶慶出嫁齊國,到太子夫婦被暗殺,小皇孫也同樣喪命,再到梁帝皇後驚怒下急病去世,被指定為嗣帝的鄭王失蹤,最終在寶慶授意下,齊人幫助周王登上帝位,圈禁了自己,卻縱情酒色,直到齊國揮師才慌忙預備舉國投降。
皇後心中慢慢思忖,忽然出聲:“這件事,你告訴你哥哥冇有?”
“哥一向聰明,之前也許是察覺到了什麼異樣,但是冇有來問過我。”
她回答。
“好孩子。”皇後緩緩點頭,鄭重地向女兒說,“這件事情除了你我之外,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她在最後幾個字上落下了重音:“尤其是你的父親和哥哥!”
這件事情牽扯實在太大,她無比恐懼自己不能護住女兒從中全身而退,何況這樣奇異的本事,有太多太多人想從中分一杯羹了。
到了那時,哪怕貴如天子,慈愛如梁帝,恐怕也會生出不同的心思。
“好!”沈頌齊拚命地點著頭,想告訴母親自己的決心。
她伏在皇後的膝蓋上掩麵大哭起來,泣不成聲,卻最終隻是落淚,甚至冇有嚎啕的力氣,一心隻想訴儘自己長久以來的擔憂和不安。
她從未有現在這樣軟弱,即使重生之後她已經促成了太多太多事情,但沈頌齊仍然覺得不夠。
——她是在和天命搏鬥!
“母親、對不起。”
皇後將女兒緊緊摟在懷裡,安靜地聽她訴說:“我冇能救下你們……母親!是我不孝、是我不孝,請你責備我吧,是女兒不孝啊!”
皇後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沈頌齊的脊背。
這孩子實在太瘦了。
她憐惜地摩挲著女兒的手,後者的胸腔正因為激烈的情緒上下劇烈起伏著。沈頌齊垂淚良久,心口絞痛,彷彿再也無法承受那樣無形重壓一般躬下了身。
不用更多言語,皇後牢牢將這個年輕的女孩擁抱在懷中,她喃喃地勸慰說:“好孩子,你冇錯,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痛徹心扉。
她幾乎不敢想象女兒到底經曆了什麼。
那些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裡又隱去了多少艱難和磨難。
“你過得很苦,我也知道。”她雙手捧著沈頌齊的臉,就像小時候那樣用額頭抵過去輕輕蹭著,安撫著後者的情緒,“這些年,你受苦了。”
皇後重新收拾了情緒,再次為後者謀算起來:“你如今既然想好了要到漠北去,我不會攔你,但出降前要是冇有親眼見一見夫婿的樣子,也是一大遺憾。”
“等我找個機會向你父親說明吧。”
“好歹知道以後嫁的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安心啊。”
沈頌齊眼睛一亮:“我能親眼見著?”
皇後啞然失笑:“哪能呢。”
她的思緒飄得有些遠,像是回憶起當年:“那時候他到宗親府裡赴宴,我隻能在三四丈遠的小樓上看了看,彆的冇記住,倒記住下麵一位老大人光溜溜的後腦勺了。”
“我隻有你一個女兒,總是希望你長久康順的 。”
她悵然地歎息了一聲。
沈頌齊和親漠北的訊息同樣送到了楊夫人麵前。當時寶慶公主也在,兩人本就銜恨,這時更是拍手叫好,連說“稱願”。
皇後得知後隻是冷笑:“這樣的心性,哪裡能長久呢。”
轉過頭便照舊在沈頌齊身上比劃著衣料。
“燈會在即,是該裁兩件衣裳了。你也該出去走走散散,成天窩在自己殿裡,又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