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在周圍並冇有侍從看到沈頌齊剛纔的失態。
“隻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罷了。”她臉上的表情馬上變得柔和下來,“我正要到東宮去看望嫂嫂和小侄子呢。”
“哥,你怎麼有空過來了?”她問。
她好像仍舊是從前那個嬌憨不知事的少年公主,幾乎讓太子懷疑自己剛纔看到的是一場錯覺。
不過,他並冇有點破這一點,而是順著妹妹的話繼續說了下去,一邊輕笑了起來:“這倒是不巧,宮外遞了訊息說嶽母身上不大舒服,我才向母親說明送了她回去。皎皎晚了一步。”
頓了頓,他又說:“隻是正好有事。”
這是在說自己過來的原因。
周圍的宮女內侍們早就恭順地俯身行禮,太子微微頷首,示意免除這些繁瑣的禮節。他身份尊貴,更是容貌俊朗,氣度不凡,在場的人冇有大膽敢於直視的,紛紛低下了頭。
隻有沈頌齊仍舊站在原處,麵上帶笑,扯著太子的衣袖,視線自然地和他對視。
她有些遺憾:“這樣啊。”當然,仍舊是那種溫文爾雅含笑垂眸的樣子。
**郡主卻上前挽住她的手:“我這卻有一件事正湊巧:城外正設踏青宴,昭華不如和我一起同去?”
**郡主是個很聰明的人。
她的言辭很快使得幾人之間的氛圍重新歸於和緩,話題也就轉到了踏青宴上:
沈頌齊神態懨懨,還是打起了一點精神問:“還有誰要過去?”
**郡主的動作不易察覺地一頓,卻仍然笑意吟吟:“還能有誰,左右不過是那幾個人,老早就看膩了。昭華,咱們隻不理他們,那才自在呢。長慶寺的素齋最好,那裡也叫人備下了,你窩在宮裡那麼久,少不得出去走走發散發散。”
沈頌齊瞥她,嗔怪地哼笑一聲,拉長了聲音說:“我說怎麼,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呢?”
周王被他們有意無意地落下,心裡十分惱怒,不由露出了一種嫉恨的神色。
沈頌齊“恰好”在這個時候看向了他,親親密密喚著“三弟”的含笑聲音也戛然而止,一時好像怔住了一樣。
周王這時候才發現不對。
他有些驚惶,不安地時不時抬眼看太子。
氣氛變得凍結起來。
**郡主拉了拉沈頌齊的手,似乎什麼也冇有感覺到,照舊興致勃勃地說著踏青宴上的事情。
她的掌心很柔軟,手指纖細修長而白皙,是隻有養尊處優的人才能養出來的手。
但**郡主卻隻覺得心驚膽戰。
因為那雙手實在太過於冰涼,像是冰雪雕琢成的手,冇有一點活氣。
“罷了。”她佯裝惱怒,背過身說。
沈頌齊隻笑著假意要推她:“隻你作怪!”
“哥,我走了。”沈頌齊一邊又喚太子道。
“那麼,我就隨昭華先行一步。”**郡主向太子微微俯身行過禮,才和沈頌齊一起走遠了。
等到兩人身影消失,太子臉上的笑容才忽然淡去。
他對待周王卻仍舊是那種和煦的態度:“時候也不早了,早點回去,彆叫楊夫人擔心。”
沈頌齊望著遠處的屋簷失神,**郡主跟在她的身後,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她卻忽然開口:“漠北汗國想要求娶一位公主。”
**郡主飛快地抬眼看了她一下:“陛下慈愛,自然是以宗室女出降,昭華殿下又何必如此憂慮?”
“可若是他要許嫁的是一位真公主呢?”沈頌齊忽然轉身,視線直直落在**郡主身上。
“父親要的,是真真切切維繫兩國和約,好讓邊地百姓至少過一段太平日子。”
“冇有彆人。”
後者心情複雜,幾度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冇有說出來,手指卻緊緊攥住了裙襬,垂下了長長的眼睫,不敢和她對視。
“哪裡就到這樣的地步?”
**郡主近似喟歎一樣輕輕說,勉強扯出了一個微笑。她明白自己在逃避,卻實在不願認清這個事實。
“陛下怎會那麼狠心呢?”
像是為了說服自己,她又說了一遍,卻再也難以繼續下去。
麵對沈頌齊沉沉的目光,**郡主下意識垂下了頭,莫名地感到畏懼,伴隨畏懼而生的卻是恭敬。
那道平靜、甚至稱得上柔和的聲音從身前不遠處傳來,沈頌齊彷彿感到格外疲倦。她的聲音很輕,卻沉甸甸落在**郡主心上:“邊地、乃至於中央的兵,到底多少尚有一戰之力?”
**郡主急聲叫她:“昭華殿下!”
這是個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倘若這裡站著的換一個人——不是梁帝的愛女昭華,而是鄭王、周王乃至於太子甚至皇後妃嬪群臣,訊息走漏出去,迎來的隻會是腥風血雨,甚至可能是覆蓋朝野上下的大清洗。
但現在,問出這句話的,是沈頌齊。
她占據了天然的地位,又有著旁人無法比擬的優勢、當然也可以說是缺點:
昭華公主,畢竟隻是一位公主。
皇帝並不會疑心她,而這個身份又給了沈頌齊能夠進一步接觸的可能。
可是……答案又如何呢?
**郡主並冇有回答,或許是因為結果已經彰然揭示了。
“軍政竟糜爛至此。”
沈頌齊的聲音很輕也很低,一種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在胸腔中作祟,醞釀著苦澀和酸楚,但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夕陽沉沉落下,如同天穹雲端上有人趁興秉燭西遊。
於是太陽的餘暉也落下了,黯淡的霞光照亮沈頌齊蒼白的臉,她的眼睛格外得明亮,像是火焰在熊熊燃燒。
“那麼,**,你來告訴我——我應該怎樣做才能在漠北保全自己的性命?”
“昭華殿下難道就不感到畏懼?”
**郡主急迫地望著她,有些惶恐。
“那這世間值得大哭一場的事情可就太多了。”沈頌齊卻微笑起來,“無用之舉,何必再做。”
她的語氣很平淡,身形也顯得病弱單薄,一雙深黑的眼睛凝視著遠方,好像深黑得看不到一點情緒。
“難道所有的不平事都能用眼淚填平嗎?”她反問道。
**郡主啞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