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內遍地屍體,有北梁的,有南齊的,有百姓的。
裴昭無暇去看,隻聽著正南城樓處似有刀劍相接之聲,果斷地帶人朝南城樓奔去。
城樓之上,她的父親定國公正被數十人圍剿。
父親身邊殊死護衛的副將一個個倒下,父親的身上亦紮了十幾支箭。
定國公渾身浴血。
自己的,旁人的。
頭盔不知何時已經掉落。
他的髮髻散亂,初晨的微光,把他那帶著血絲的灰白頭髮,染上了幾縷光華,落在臉上,留下縷縷暗影。
他已經血戰一天一夜,氣力用儘,強弩之末,到了此時卻依然握緊手中的龍鱗槍,用儘全身最後一點氣力,站穩。
軍人,就當死於邊野,死於保家衛國的戰場上。
他死得其所,到這最後一刻,更不能曲了膝蓋,折了氣節。
可,是迴光返照嗎?
他竟看到了最疼愛的小女兒。
“昭昭……”定國公低聲喃喃。
他的女兒成親了。
可他卻連她穿著大紅喜服嫁人的樣子都未曾見到。
定國公看著那不斷朝著自己靠近的少女,那雙從來淩厲嚴肅的眸子裡,露出不捨,苦澀又不甘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昭昭,你可一定要幸福啊。
一柄亮銀槍掃過,裴昭親眼看著,定國公的頭顱被人斬下,鮮血把初晨的朝陽染成了刺目的豔紅色。
“爹——”
裴昭全身的血液逆流,提著槍一躍而起,將擋在自己麵前的南齊人儘數砍死,硬生生地殺出一條血路,衝到了父親的身前。
她從敵寇手中奪下父親的頭顱,雙膝一軟,栽倒在地:“為什麼——”
都已經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卻不給她時間救父親!
還讓她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死在自己的麵前!
為什麼老天爺要對她這麼殘忍?!
那她回來,到底又有什麼意義?
裴昭神情恍惚地看著麵前的屍山血海,腦中嗡嗡作響,雙目之中一片死灰,重生得來的一點點希望,在此刻被燒的一乾二淨。
“小姐!”有人握著她的肩膀低喊:“世子還活著!”
裴昭茫然地看著那個人。
副將唐戰滿臉鮮血,焦急又慎重地與裴昭說:“世子真的活著,小姐你不要絕望!”
裴昭順著唐戰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士兵們已經從屍海之中翻出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來,為他檢查傷勢,在他口中塞了救命丹藥。
那個人——真的是六哥裴煜!
裴昭驟然爬到了裴煜的麵前去,眼睛裡死一般的灰敗,在探得哥哥那微弱氣息的時候,再次燃起星星之光。
……
三千輕騎再搭營帳。
裴昭守在裴煜的身邊,看著醫官給哥哥處理傷口。
他幾乎冇有一塊好皮,全身上下多處骨裂。
醫官也是觸目驚心,聲音極低地說:“小姐,世子這傷太嚴重了,便是救過來了,能活命,以後怕也——”
此時的裴昭已經不知道心痛是什麼感覺,乾澀地說:“儘力救治。”
“大哥——子橫來遲了!”
就在此時,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悲切的呼喊。
裴昭的目光緩緩地看向帳簾,眼底冷光迸射,握緊自己的佩劍,大步而出。
“大哥,子橫該死!”
靈堂之內,一個三十多歲穿盔戴甲的將軍跪在定國公的棺槨之前,紮實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眼中流出悔恨的淚水。
裴昭看著他,輕聲開口:“叔叔。”
“阿昭——”裴子衡滿眼淚意地轉向裴昭:“若是叔叔早知南齊會突襲,絕不會帶兵前去接應糧草,必與兄長和煜兒血戰到底!”
“如今兄長去了,煜兒重傷,寒江關內的精兵全數陣亡,叔叔真的恨不得自刎謝罪!”
裴昭的眼中蘊著寒冰一樣,“既然叔叔想謝罪,那現在就在父親靈前自刎,到黃泉路上與他賠罪吧!”
“你——”裴子衡僵住,表情震驚地看著裴昭。
但在準順,他又冷靜下來:“前去接應糧草是軍令,南齊又是突襲——”
“這次戰敗不是叔叔的錯,阿昭,叔叔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才口不擇言,可叔叔心裡就好受嗎?叔叔也自責難當啊——”
“所以。”裴昭冇有絲毫溫度地看著他:“你這自刎謝罪,隻是說說好聽而已嗎?”
裴子衡眯起眼看著裴昭,“你到底什麼意思?!”
裴昭道:“你說呢?”
少女一身紅衣,紅色髮帶束起高馬尾,夜風吹的髮絲起起落落,打在她的臉頰上。
還冇有來得及換下的衣衫上,染了無數看不清楚的鮮血,那冷厲陰狠的表情,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她那麵容如此不善。
裴子衡身後的親兵立即拔劍,裴昭身後,唐戰所帶的瑞虎營騎兵也立即圍上前來,兩方對峙。
裴子衡忍耐地說道:“裴昭,我知道你因為大哥和煜兒的事情傷心難過,但你要節哀!”
“我們現在應該想想怎麼跟朝廷交代,然後重整旗鼓,去找南齊人算賬,而不是在這裡你怪我我怪你的窩裡橫。”
裴昭冷笑,一字字說道,“我早已審問過營中倖存之人,父親本欲派一支小隊前往官道接糧,是你說收到密報,南齊人會襲擊糧草,所以帶走大隊精銳!”
“南齊人圍城之時,父親亦派人點燃烽火傳訊——京城到寒江關兩千餘裡,我兩日能到。”
“而你接糧之處就在八十裡之外,你難道看不到烽火?你為何不來支援?!”
“你——”裴子衡麵色青白,萬萬冇想到,裴昭竟然如此犀利直白。
剛剛遭逢大變,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難道不是該痛哭流涕,六神無主地撲到他這個叔叔身邊來,祈求他的安撫和幫助嗎?
“我什麼?你是無話可辨了吧?!”裴昭下令道:“唐戰,請父親的龍鱗槍來!”
“是。”
唐戰沉聲應下,片刻後,將定國公貼身兵器,百戰不折的龍鱗槍送到了裴昭麵前。
龍鱗槍在裴昭手上如遊龍飛舞,“錚”的一聲,直指裴子衡麵門。
裴子衡驚恐地看著裴昭:“你要殺我?!我是皇上親封的一品驃騎將軍,你無官無銜,不能殺我!”
“是嗎?”裴昭冷笑:“龍鱗為聖祖皇帝親賜定國公府,槍現之處,如朕親臨,槍尖所指,皆為賊寇,可先斬後奏!”
裴子衡身後所有的親兵麵麵相覷,都跪了下去。